在小孩心中恐惧难以排遣之时,仅仅是发发小脾气,已是极为克制的表现了。
莫焦焦咬着咬着,忽然就松了口,抽噎了一声,又抿着唇憋着不哭,故作凶狠地嚷嚷道:“九九给焦焦咬,焦焦也要生气的。焦焦就是要当坏孩子,要迁怒。”
“嗯。”独孤九放缓了冰寒的声音,道:“椒椒乃本座生平所见,发脾气最为温和的妖怪了。”
哪知小孩听了这话不服气了,小手一合便凝了只赤红的辣椒出来,捏在手心里道:“九九要让焦焦做梦,是坏蛋,就要有惩罚。”
“嗯?”独孤九怔了一瞬,顺着道:“椒椒要如何惩罚?”
莫焦焦瞅了一眼男人的神色,见对方双眸深邃而沉静,幽深如海,稍稍放下心来,捏着辣椒便贴到男人唇上,道:“九九要吃这个,要嚼,不能吞。”
“可以。”男人面不改色地启唇含了那只红通通的辣椒,竟真的缓缓咀嚼了起来,嚼完后又悉数咽下,道:“这样消气了?”
莫焦焦眼巴巴地看着对方吃辣椒,见男人眸色始终平静,然而很快额角便渗出了薄汗,面上更是因为辣气而通红一片,只不过眨眼间又被真元强行镇压了下去,面色恢复如初,这下也不好意思发脾气了。
见小孩不说话,独孤九抬眼看向附近的摊贩,几步走到一位捏泥人的中年男子面前,将一块中品灵石放下后,道:“劳烦捏一个跟这孩子一样的泥人。”
那匠人连忙接过灵石,抬眼看了看小孩,笑道:“只捏小娃娃用不了这么多,仙师可要加捏一个双人的?”
“可以。”独孤九微微颔首。
莫焦焦悄悄转头看向摊位上栩栩如生的泥人,有些好奇地眨了眨眼。
等到匠人将两个泥人递过来,独孤九方出声道:“椒椒在宗门时不是曾说过想要泥人吗?”
莫焦焦看着近在咫尺的泥人,先是伸出手指戳了戳小号的自己,又看向另一个抱着自己的小号九九,终于伸手接了过来,握着木棍凑近了细细地看着。
独孤九便抱着人继续走,见小孩双眸清清亮亮,没了先前纠缠不去的郁色,方沉声道:“椒椒要记住,你并非独自一人。”
“焦焦知道。”莫焦焦安静了半晌,踢了踢腿,小小的团子窝在男人怀里动了动,道:“是焦焦太胆小了,才对九九发脾气。要是九九是神图子,九九就不会害怕。”
“既如此,”独孤九垂眸看着小孩,眸色沉稳而自信,仿佛理所当然道:“本座陪椒椒一道入梦,问题不正迎刃而解?”
莫焦焦闻言愣愣地抬起头,好半天都傻乎乎地不知如何反应。
独孤九见他怔愣,又从容不迫道:“椒椒觉得本座无所畏惧,可本座并非神图子,无法代替椒椒完成使命。那么我同椒椒一起,加起来不就正好?”
“那……那九九可以帮我打梦里的坏蛋了,是吗?”莫焦焦睁圆了眸子,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小孩想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可怜巴巴地凑过去抱紧男人的脖子,一时间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索x_ing抱怨道:
“九九太坏了,每次都要看焦焦生完气再说办法,要是你早说了,焦焦就不给你吃辣椒了。我要告诉小羊,你又骗椒,又骗辣椒吃!比别鹤还要坏!”
第95章
莫焦焦在独孤九的哄劝下,最终还是勉强接受了必须入梦的事实, 不再生气。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小孩正趴在男人肩头,握着两个泥人细细地端详, 边看边嘟囔道:
“要是以后,焦焦把妖怪都救出来了, 谷主和长老也回来了,要是那时候,焦焦还活着,就要九九买好多好多的玩具。”
独孤九闻言捏了一下小孩r_ou_r_ou_的脸颊,沉声道:“胡说什么。谁告诉你你会牺牲?”
“焦焦没有胡说。”莫焦焦睁着圆眼睛认真道:“九九知道焦焦为什么发脾气, 因为焦焦害怕。”
“但椒椒绝无牺牲的可能。”独孤九眸色沉郁,不容辩驳地传音入密道:“便是最终大陆并未成功合并, 你也不至于牺牲,顶多隐神谷计划失败,大陆所有种族于万年后走向灭亡,那么椒椒尚可与谷主一道生活一万年时光,足够了。”
“……九九说的好像比我说的对。”莫焦焦闻言惊奇地眨着眼, 捏着泥人开心道:“焦焦都忘了,焦焦是妖怪, 会活很久。”
“嗯。”独孤九长眉微展, 道:“椒椒, 事实上, 凡人寿命仅有一百年, 然而他们大多依旧一生美满幸福。很多时候,种族能否延续,不是孩童应该担忧的问题。”
“可是谷主说我是神图子,就要把这个当成最重要的事情,比生命还要重要。”莫焦焦说得理所当然。
“确实如此。”独孤九抬眼望向前方,缓声道:“我等自当破釜沉舟,拼尽全力。只不过,是否竭尽所能去付出,与平和地接受最终结果,并没有冲突。难道,椒椒救不了所有种族,便活不下去了吗?”
“嗯,焦焦明白了。”小孩仿佛豁然开朗,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独孤九看着小孩纹丝不动的嘴角,抬手以指腹轻轻抚了抚,道:“隐神谷一族与沈思远早已做好了一切计划,椒椒只需按部就班学着去完成,便足够了。椒椒应当关心的,是如何健康成长与修炼。”
“那为什么九九不会害怕?”小孩不解地看着独孤九,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狭长的双眸,试图从中看出对方的真实想法来,担忧道:“九九的剑道和天道相反,只能活一个,渡劫就会很危险,为什么不会害怕?”
“本座于大陆诞生时降生,几乎与天地同寿。”独孤九神色平静道:
“死亡,同出生是一致的,皆是必经之途,有何可惧?况且,杀戮剑道斩尽三千烦恼,生来只为诛尽天道,挽救大陆倾颓之相,除此之外,本座自幼便极少有情绪波动,并不在乎自身结局如何。”
“就像谷主一样吗?”莫焦焦努力回忆着记忆中的老者,蹙起眉摇了摇头,道:“谷主也不怕死亡,可是谷主还是会笑,会难过会开心,和九九不一样。焦焦就很害怕。”
“是吗?”独孤九揉了揉小孩的头,低声道,“本座都知道。”
“九九,焦焦觉得,人、妖怪、魔、鬼,都会害怕。”莫焦焦将小手手心贴在男人的侧脸上,摸了摸,道:“九九能感觉到我的手是热的,那九九就会害怕,不是没有情绪的。”
“椒椒。”独孤九握住小孩的手,团到掌心,低沉悠扬的声音缓缓响起,“本座并非无情无欲,同样有惧怕之事,然而那并不包括陨落一事。”
“不可以。”莫焦焦闻言皱起小眉头,双手抽出来使劲捏着男人的脸颊,气急地红了眼眶,细声细气道:“九九要担心焦焦,要和焦焦一直在一起,就不能死掉!九九不要觉得死也没关系,焦焦会害怕……”
“椒椒,莫胡闹。”独孤九拍了拍小孩的背。
“你先答应焦焦你不会死掉!”莫焦焦扁了扁嘴巴,气得直掉眼泪,靠过去使劲蹭着男人的脸,“九九不答应,焦焦就不要做梦了。”
独孤九默然不语,漆黑幽静的双眸深处,沉淀着的是深海般的冷漠与无谓。然而小孩热烫的脸颊贴着侧脸,又分明熨帖到了心底。
“若说畏惧之事,”男人盯着莫焦焦小脸上蜿蜒的泪痕,抬手耐心地拭去,道:“唯二,一是担忧椒椒能否健康长大,好好活下去。二是大陆能否再次合并。心愿未了之时,无需担忧本座安危。”
“那焦焦听话努力长大,九九和焦焦一起去大陆反面。”莫焦焦急急道:“焦焦和九九一起渡劫,天道就打不过你了。”
“椒椒,”独孤九顿了顿,道:“本座答应你会尽力扛过雷劫,但是,椒椒不可同本座一道渡劫。”
“为什么?”莫焦焦总算收住眼泪,揉了揉眼睛,道:“宗主说焦焦可以的。”
独孤九抱着小孩进了流光所居住的院落,只意味不明道:“椒椒不合适。”
莫焦焦疑惑地捏着泥人歪了歪头,小脑袋一片浆糊。
正迷茫着,院中忽然传来熟悉的女声。
莫焦焦扭头看过去,便见流光正拉着沈思远的袖子,一手手指戳在青年额上,娇声怒斥道:
“下山之前鸿雁师叔都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让师兄一定要注意着自己的身体,结果呢?你倒好了,这才下山多久,就病得如此严重!你看看你瘦成什么样了,待会儿云山师兄回来,非得被你气死!”
被戳着额头的沈思远无奈地站着不动,懒洋洋道:“流光,这你说得就不对了,本门主又不是故意如此,这长途跋涉的,脸色难看些也正常,不用太过忧心。”
流光闻言险些气了个倒仰,清丽的小脸憋得通红,指着青年半晌说不出话来。
别鹤剑早已杵在一边看戏,因着拼命憋笑,剑身不停地颤动着。
独孤九抱着小孩走过去,沉声道:“发生何事?”
“见过师叔祖。”流光福了福身,气恼地瞪着沈思远,道:“适才我替沈师兄把脉,发现他内息紊乱,不止先前所受诅咒愈发深入肺腑,经脉中还多了些莫名其妙的暗伤。这分明就是自……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