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队的叫声嘶吼如宰猪,他看着我,眼中只剩下惊恐。
“扰民了。”滴尽妆低低地斥了一声。
接下来声音都变得小了很多,只剩鲜血在厚麻皮上慢慢浸染开,像是妖娆肆意的赤色花。
就像当街杀鱼杀鸡,那样的血肉模糊,那样的碎尸水泥。
滴尽妆的眼瞳一如那日在沃焦石的地牢,那样清澈如雨的浅色瞳孔,却染上洗脱不掉的,浓重如墨的深痕。
这个黑色的社会,仅仅在最底层,仅仅触碰边缘,就已这样疯狂。
黄一队以及原本为灭口而赶来的红队很快被清扫干净,几个孟婆亭的人将厚麻皮布的四角拎起来,整个扎成一个包袱,然后打电话叫来一辆依旧没有任何标识的卡车,很快将这只包袱运走。
我默默地收回目光。
……这承载了四十多条人命的包袱啊。
将被焚毁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
“易恕,其实今天,我心情很差。”突然之间,滴尽妆轻声开口。
我怔怔看向他,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在黄窝子里畅谈浪迹天涯,脑子一下子懵了,想必女神肯定有手段能听得见。刚见女神的那一点惊喜全部变成了惊吓,反应过来立刻扑上去抱女神大腿,剖明真心:“女神!!我是绝对不会抛弃你的!!”
此话一出,我感受到四面八方阴森森的注目礼。
滴尽妆淡淡望着不远处的熊熊大火,火光映在他的被风吹乱的发上,在这样温暖的颜色下,却冰寒如同像无穷无尽荒漠上的孤月。
我干脆把脸贴着他大腿蹭,他的身上还残存若有若无的胭脂香,扰人心弦,估计是刚从慈善会出场就赶来,妆都没卸完。
想到这一点,心脏每一下跳动都用力地仿佛冲破胸膛,化成一滩糊,我热泪盈眶地抬头,活了十七年来头一遭撒娇:“女神!我就是你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呀不呀不嫌多!”
滴尽妆:“……”
众制服:“……”
空气中传来燃烧的啪啪声,一时几近无声。
“最后一次。”滴尽妆终于低低地开口,“懂?”
我贴着女神大腿点头:“懂的!懂的!”
滴尽妆没有弯腰拉我,而是顺着车身缓缓滑到在地,随即伸手按住自己的右肩,然而外面披着的厚大衣令我看不出端倪。
我忙松开手,却又不知道碰哪里,一时不知所措:“女神你还好吧?”
滴尽妆今日仿佛突然怯了风寒一样披着黑色的厚实大衣,连脖颈都用高领毛衣遮住,按了一会后,忽然扬声道:“孟戈!”
旁边最近的一个制服立刻上前一步:“到。”
“再添把火,叫迥异给我滚下来。”
……
这之后过了大约十多秒,何光棍才喜滋滋的出现在消防车高台上,衣服里鼓囊囊的,手里还捧着一本小黄书正在翻阅。
一个制服忽然抱着烟花筒对准了光棍,毫不犹豫一炮下去,光棍哇哇大叫了一声,大惊失色之下的一躲,全身上下的黄书毛片儿全部给抖出来了,天女散花般洒了一地。
众:“……”
何光棍,你这是在扫黄打非期间送福利来了吗?!
估计摔得太狠,足足过了半分钟,何光棍才慢慢从高台上爬起来,整个人都在唉声叹气,揉着自己被摔的地方,指使着消防车把高台放下来。
滴尽妆还坐在地上,淡淡看着何光棍低眉顺眼地上前,微微抬了手。
何光棍丝毫没有刚才的大爷风范,一脸悲切沉痛:“宫董……宫董她已经追杀我八个小时了!!宫总,我不能再去送死了!!”
滴尽妆充耳不闻道:“如果我妹妹问你我的行踪,你要说什么?”
何光棍深深抹脸,深深叹气,都快把自己脸揉皱了后,才悲愤道:“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啊!!”
滴尽妆似乎笑了一声,然后放开了按肩的手:“嗯,我妹妹下手特别狠,不能活着回来见我,也没关系。”
何光棍脸上瞬间流淌着两行宽面条泪。
☆、现场直播
女神的情况比我想得要严重,在人被何光棍带走了大半后,他仍没有从地上起来,整个人像是被抽掉骨头一般没力气,而他的右肩似乎受了伤,不时就要用手按一会。
我很震惊——如女神这样牛逼的人物,能伤到他的人要有多逼牛啊!
我一边帮滴尽妆按着肩,一边恨恨道:“是不是阎罗殿那群逼小子?”
滴尽妆低笑了一声,侧头的时候发丝扫在我的脸上,凉如清风,嗓音仍是一尘不变的淡漠:“阎罗殿,算什么东西?一窝没长大的熊孩子。”似乎还感到疼痛,蹙了下眉,“是我妹妹,她掰了我的肩胛骨。”
我:“……”
妈呀!女神你这个妹妹怎么这么凶残!小说中豪门温柔美丽的千金形象呢?!
滴尽妆漫不经心道:“不出十分钟,迥异肯定会被我妹妹逼着给我打电话。”
我却十分宽心道:“光棍虽然贱了点,但还不至于这么卖主求……”
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制服递上一只嗡嗡震动的手机,低头道:“副总的电话。”
“……”沉默了一会,我愤愤道:“没想到这光棍居然还这么没骨气!”
滴尽妆却笑了,接过手机:“他不打,明天,就能被供在案上了。”随即划开接听键,放在耳边,极其清淡的一个嗯字,尾音扬起,仿佛千万般的绕指柔。
即使不开扬声器,都能听见那边传来一个极其沙哑的声音,面对滴尽妆这样柔和动听的嗓音,罕见得如冰山一样没有半分软化,似乎能凝结出冰碴子:“宫半面,你人他妈现在在哪里鬼混?”
我:“……”
如果我在旁边说一句,保准宫大董事长会把我这只和女神一起鬼混的小狐狸精剁成八十一块喂狗。
滴尽妆随手开了扬声:“妹妹,你现在穿着我的衣服,能不能别再把我那一些见不得光的地方搅得天翻地覆了?”
宫董事长冷笑:“我的好哥哥将我所有的衣服都送去干洗了,而我又找不到哥哥。那没办法,我只能穿着你的衣服,去砸你的场子了。”
众:“……”
滴尽妆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语气反而先软化:“你也不想想这招我是跟谁学的?上次是哪个把我全部衣服都泡在碱水里?还切断所有通讯,我足足三天都出不了门。”
宫董事长满不在乎:“我不是把我的衣服给你了么,是你自己不穿。”
滴尽妆沉默了一会,抬头望向了泛着火光的夜色:“妹妹你,就是非逼着我穿裙子是吧?”
众:“……”
宫董事长冷哼一声,扔下一句狠话:“半个小时内在家里见不到你,我扒了你的皮。”
滴尽妆沉默了一会,然后轻轻嗯了一声:“上一次你也是这么说的。那,这次说话得算数,不能光扒衣服。”
众:“……”
喂喂女神!这种……这种话不要说得这么光明正大啊!!这可还是扬声器状态!我们都听到了!!
紧接着,滴尽妆又缓缓出声:“你那边也开着扬声器的吧?那在人面前,切记不能言而无信。我一个小时后回家,准备好家法吧,宫家家主大人。”
那边十分干脆利落地传来一声摔手机的破裂声。
但是何光棍没准用的是诺基亚,此刻居然还在工作!于是我听见隐隐传来的光棍的哭腔:“宫董……要不,要不您先回去?哎呀宫总肯定是逗你玩的!肯定用不到一个小时!保准儿二十分钟后就乖乖出现在您面前!信我的没错儿!”
我:“……”
喂喂何光棍怎么就这么不信任你的手机呢……还立马这么见风使舵地卖了女神……女神都听到了!!
……
在和宫董事长电话间斗智斗勇之后,滴尽妆没有多停留一会,立刻召集了所有人上车,然后这剩下的四五辆无标识的车在霓虹灯闪烁中混入滚滚车流。
滴尽妆单手握着方向盘,姿势十分帅气,超车走位简直风骚到爆。仿佛握着的是绝世兵器,轻轻抬眸间,几滴血染那萧索的穿剑秋水。
我系着安全带还东倒西歪,扒住了窗子,外面的风吹得我满嘴的话都变结巴:“关关关关关窗窗……”
滴尽妆放开了方向盘,按了旁边一个键后立刻又转动,车身一个转弯,几乎是贴着擦过一辆出租,惊得那辆出租差点撞上旁边的绿化带。
“抱歉,因为刚才那通电话肯定爆露了位置。”滴尽妆示意我打开中央手枕,里面一排三个ipad正在充电,然后我听见女神缓声道,“我还需要闯几个红灯,没时间陪你说话,你先玩游戏,注意低头。”
我:“……”
随后滴尽妆果然履行了他的话,一路上连闯了四个红灯……我抱着ipad,虽然里面有连连看到cf这样跨度广泛的游戏,但我还是坚定不移地点开了网页上顶置加粗标红的新闻视频——妆女神慈善会视频!!
点开的时候我还略略不好意思,把ipad遮了一下,但随即又兴奋起来——坐在女神旁边看视频,这也算,呃,现场直播了吧?
……
“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
无端风雨,未肯收尽余寒。
年时燕子,料今宵、梦到西园。
浑未办、黄柑荐酒,更传青韭堆盘?
却笑东风从此,便薰梅染柳,更没些闲。
闲时又来镜里,转变朱颜。
清愁不断,问何人、会解连环?
生怕见、花开花落,朝来塞雁先还。”
Ipad的屏幕上,沂水涵大戏剧院里面偏柔的光打下来,每个人都仿佛镀上一层古旧的光,像是岁月里的老照片。
而在这一叠老照片中,舞台上凤舞蹁跹的身影仿佛溶入历史,如我初见他的那一刻,一身从荒芜古城踏步而来的优雅寂寞。
旦角倾身而立,微扬着下颌,轻轻开合嘴唇,合着京胡、三弦和阮那齐鸣的乐器,极其婉转清冷的戏腔婵婵而起,细细靡靡地回荡在千人间,仿佛顷刻间将众生魂魄带入千年前的花朝节。
戏袍翩然间,仿佛可见那白雾弥散,万紫千红,直似《洛神赋》中的那一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忘却美人美景,仅是繁花齐齐怒放。
然而在尾音还在泠泠地散去时,人却已退台。徒留那风华旖旎一瞥,以及荒芜尘世般的笑容。
这视频被我反复播放了十八遍,还是差点忍不住舔屏幕,我偷偷瞥一眼滴尽妆,他依旧看着前方的车道,略长的额发如浓墨洗就,和浓稠的睫毛纠缠在一起,但他的瞳仁颜色那么浅,在灯光照耀下仿佛水中的玻璃。
似察觉到我的目光,滴尽妆微微侧了脸,而目光还望着道路:“你刚才看我好多次了,你到底在用ipad看了什么?”
我:“……”
这种尴尬的感觉真是令人欲撞南墙,我用ipad挡着脸道:“呃,一些片子嘛……”
滴尽妆问:“岛国毛片?”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