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发肤笑里藏刀的功夫练得很到家,三言两语将原本不可一世的闻人家少爷说得脸色灰败。同理,想必女神那一招杀鸡儆猴也做得十分到位,令猴子猴孙们至今想起,依旧吓尿。
于是直男癌这个话题告一段落,晏发肤对我们作出了最后的总结,很是语重心长:“你们先吃个瓜,我再跟你们说——谢谢我不吃。我想说的是,直男癌就像一种病毒,染上的人几乎被洗脑,所以你舌灿如花也跟个精神病说不起来对不对——谢谢我不吃。嗯,对付这种人呢,只能用恐惧镇压,这是人的本性,所以见效非常快,一疗程就能腰不酸腿不痛走路都有劲,对了,最后我还有一句要说——谢谢我不吃!”
我教育他:“晏发肤,吃个东西而已,有你这么折损女孩子面子的么?!”
晏发肤气得呛声:“易恕!有你这么自己吃瓜瓤,把皮儿往我嘴里塞的吗?!”
同学聚会很快分为两党,隔着一席水帘,那边犹若皇宫流水宴,柴诲诲淑雅地坐在中间,周围端茶送水络绎不绝;这边宛如勾栏赏百花——乱作一坨花团锦簇上下其手谈笑风生(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我握住文娱委员的手扭过来,凑过去咬掉她牙签上的冰镇哈密瓜,顺便摸了一把脸占点便宜:“地球毒瘤是地球的事,我几十年的寿命,于宇宙不过尘埃一点,于地球不过沧海一栗,就算后人怨声哀悼先人的错处,我也没办法消除整日的雾霾,没办法让黄土高原变回绿洲,更没办法补齐臭氧层的空洞……所以当务之急先让我摸摸……”
文娱委员拍打了我手背一下:“不要摸我胸!”
我惆怅道:“三年后,怎都如此不近人情。”
晏发肤咳嗽了一声,低声提醒道:“妆爷。”
我正襟危坐地递给他一盘酱爆猪肘子:“其实我也挺不近人情的,近年来更是洁身自好。”
晏发肤夹起一根猪肘子,镇重其事拎在我面前:“易恕,来,面对你的同类庄严的腿,有本事再说一回那个话。”
我:“……”
看得出来晏发肤其实很关心倒塌的高架桥,几次三番跑到窗口去看,我这边叙旧也叙得差不多,想到今日他出力不少,便觉得还是陪他略微过去看一看。
之后的事情完全由晏发肤主导。他先去烟酒店买了两条黄鹤楼,拆了其中一条,再掏出一包撕开。往手里夹着几根烟就走近塌毁高架桥旁边的警卫,一来二去敬了烟,又贿赂了几包,回头向我招了招手,随后戴上一顶安全帽就走进了警戒线内。
我也戴上一顶安全帽:“你做这个倒是得心应手。”
晏发肤微笑:“看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这跟妆爷学的。”
我们走到高架桥的废墟边,晏发肤蹲下身子翻翻找找,重点看了一些钢筋水泥的骨架,然后拍了拍手上的泥灰,很是轻松:“很棒,做得完全看不出破绽。”
我皱眉:“你是来善后的?”
晏发肤笑了一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别猜,慢慢听着就好了。”
“听什么?”
晏发肤忽然低头握住一杆因为水泥碎掉而披露出的赤铁色钢筋,安全帽挡住了他的表情,然而他的声音中的笑意是那样浓烈:“听这个世界互相倾轧颠覆的声音。”
……
今日出行,除了一场囊括黑三家小辈的口舌之战,带回来的资料也只有我偷拍的几张高清高架桥照片,直接交给范婧岚研究。我正转身准备去吃晚饭,保镖忽然递给我一本书,我一翻开,好家伙,重口味章鱼BL漫,我立刻就懂了——黄大触。
范婧岚还在一旁坐着,我不太好意思地收起漫画册,心里把黄大触骂了几遍——你他妈不会画章鱼画个海星我也知道是你,何必送这东西!太毁我柴继当家长一世英名了!
不过这次就算了,无码版本还蛮好看的。
去探望过牛皮糖,我又回到书房帮范婧岚处理晏家之事波及的事件,听闻警方特别派来几个高级专案组,这也是无可厚非,毕竟尸雕案突然停尾,线索完全断掉,那劳什子的诅咒太深入人心,这会儿又出来一个有影响力却不恐怖复杂的案子,正是一个好机会,一定得完美完成给予政府和人民交代。
这段时间最紧张的莫属贪官污吏和部分晏家人,听闻房地产最近抛售得挺厉害。
范婧岚还拿到了一份资料,上面有孟婆亭众多洗白机构的其中一个地下钱庄进账记录,这几天业绩可观,一个个的名字和身份,如雷贯耳。
我翻看了一下那本账目:“你怎么拿到手的?”
范婧岚平淡道:“孟婆亭自己披露出来的。”
我问:“可是暴露出中饱私囊的官员,对黑道又有什么好处?我觉得受打击最大的是忘川河,毕竟那个是对白道的交接口,这一次怎么觉得阎罗殿占了大便宜?”
范婧岚只回我六个字:“置死地而后生。”
我顿时觉得脑子不够用,懒得再去问,倒是说起了另一件事:“对了,我本来要送那保镖学学普通话,听说被你拦住了?”
范婧岚抬头看了看我,又复低头处理文件,半天后才慢慢说了一句:“他说的不是方言,而是语言功能有障碍,你别管了。”
我缓缓蹙眉:“不是天生的吧?”
范婧岚嗯了一声。
我问:“为什么?”
范婧岚有些不耐:“黑道需要这样的人,因为没时间玩什么主仆情深。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的,身边的人换了有多少茬?这不是小说,没有什么忠心耿耿的骑士,而我们也不是公主,是白道的影子,是黑道上的鬼,有人会想要对一个鬼诉衷肠么?你看看自己的手,想想上面的冤魂,需要么?”
我沉默了很久,才说道:“是啊,不需要。”
“你还没习惯黑道。”
“是啊,我还没习惯如此自私的人性。”
“那就去习惯吧,世界不会为你而改变。”
“我知道黑三家都有这样的保镖,但他们都知道自己的命运,为了避免嘲笑一直装哑巴,以至于骗得自己到死都以为无法说话。”我说,“我只是看他那么努力地说话,那么努力想表达自己的意思,觉得人活成这样挺不容易的。不过在你看来,他其实是个次品。”
“我的想法不重要,不过人活成哪样都不容易,伤怀春秋这种事是临死前做的,当然如果你愿意像柴五一样,我明天就给你买只鸟。”
“那谢了,我明天想喝鸽子汤。”
我拿起手里的资料,转身离去。
……
回到房间后我砸了几个不锈钢杯子,心里的烦怒依旧未减。等再想砸花瓶时,却突然没了兴致。
我想起小时候每次我发火都喜欢砸东西,但是砸一次挨打一次,我亲娘乔佐冬那个性子,像是我砸的那些东西才是她女儿,恨不得让我捧着那些用钱买来的东西叫祖宗。
于是后来我学乖了,不砸易碎物品,不当着她的面砸,无论她骂了什么,我沉默如金。等她骂累了,我转身走进自己房间,把坚固的东西砸了个遍,等乔佐冬进来,我收拾完毕房间,一边写作业一边抬头看她:“做什么?”
乔佐冬上下左右看了一下房间,没瞧出不对劲,转身就走了。
那时候的夜里,我孤单一人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挠着床单,只觉得能从心口呕出血来,
当年自己心中愤怒如此强盛,好像能将世界的汪汪大洋焚烧成浅滩。
但后来我慢慢明白,我只是一个人。
因为只是一个人,所以烧不死世界,我能烧死的只有我自己。
“得不偿失啊。”我慢慢抬头仰望夜色,乌云浓重翻涌。
☆、门票引发的悲剧
翌日我去了二环路商业街旁的豆腐涝摊子,还特意带过去两袋小笼包。
在摊子里等了半天,小笼包子都凉了,还是没见着黄大触人影。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吃完豆腐涝就出门,结果脚刚跨过小摊的槛儿,一只手抓住了我的鞋,我走得急,给这只手猛地一拌,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个跟头。
刚爬起来,就见到一个乞丐用染红的绷带缠着一只胳膊,一边抹着脸一边抱怨:“我在门口等你半天了,你吃个东西还真慢,唉以后记得提高效率啊。”
我:“……”
哎呦我的大侄子,你装残疾也装像一点好吗!绷带上的番茄味道那么浓,你当路人都没吃过肯德基的薯条配送番茄酱吗?!
黄大触洗头换面后,悲凉跟我说了他几个月的逃亡经历,我应景地慰问了几声,然后直奔主题:“你是个大触,总不能过这种,嗯,浪费国家资源的事情,要懂得为社会贡献。我这有个差事,你跟不跟我?”
黄大触为难道:“可是我食不果腹。”
我立刻将手里凉掉的小笼包递过去:“爱吃多少吃多少。”
黄大触一把拿过来就往嘴里塞,含糊道:“可是我还抛头露面。”
我在包里翻了翻,扔过去一支防晒霜:“婴儿柔嫩系列,我还没用过,便宜你了。”
黄大触一边嚼着包子一边掰开防晒霜嗅嗅,又道:“可是我还居无定所……”
我登时怒了:“他妈搞了半天不就是求包养吗?老子包了!!”
黄大触左手包子右手防晒霜,言语不能地看着我。
方圆十米一片寂静。
然后只听啪的一声,摊子里老板娘手上的厨勺掉到了一锅豆腐涝里,溅起一朵黄色的水花。
虽然饱受周围目光的诟病,我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带着黄大触走了,老板娘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乞丐一般的大触,眼神无比微妙。
估计是我走路速度太快,黄大触面黄肌瘦实在跟不上,在后面叫了一声:“叔!慢点!你也真是的,叫你快的时候你慢,叫你慢你快得要死,一点也不顾及别人感受!”
我怒气冲冲回头,还没来得及呵斥黄大触,就看见老板娘面色一惊,然后那个小眼神,更加微妙了……
我一口大姨妈。
……真特么是作死才过来认领个满嘴黄瓜的触手系!
近中午,二环这商业街人流量更大,我挤到一个商店的台阶上往下看,那家伙,人头济济,挤得跟黑芝麻糊一样。
我觉得挤出去估计得到下午,还不如顺着人流逛街。又看了一眼黄大触,拎着他的领子就跨入一家成衣店。
见到有店员上前阻拦,想来是黄大触这一身装扮太惹眼。立刻当机立断,边拖还边装模作样的数落:“不学好!叫你离家出走还真走啦?够骨气啊!不要我管?个鳖孙子,我不管谁管你!寄人篱下你懂不懂啊?熊孩子一个,给老子吱个声!”
黄大触是个聪明人,从善如流地回答:“叔,我以后一定听话。”
我满意地点点头,刚抬头看看这一家成衣店,心下就是一惊,再猛地一颤——迟大当家穿着裙子,正站在试衣间上的镜子前,身边站着七八个店员。
多日不见的女神戴着医用浅蓝色口罩,手里拿着一本杂志,正坐在旁边的藤椅上,那双眼眸淡淡瞥过来的瞬间,浓墨般的睫毛上仿佛划过流年。
我僵了。
片刻沉默后,迟溶善解人意地打破寂静:“易恕,你大侄子真是英姿勃发一表人才,就是跟你……长得不太像。”
我随即坚定地后退一步,预备开溜:“那是自然!我不认识他!!”
话音还没落,黄大触一个箭步,跟头豪猪一样猛冲上前,差点没匍匐在地,结结巴巴道:“妆、妆女神?你是女神本尊吧?女神大人我是你的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