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马过壑欢天喜地去问了女神如何更细腻刻画云锦这个人物之类的问题。
“她最美的,是在她死的那一刻。”滴尽妆缓缓用纸扇敲着手心,神情淡漠,“你一直强调她生前的美丽,不说轻浮真是对不住她的惊世一死。”
之后的交流多围绕着《秦淮八艳》展开,毕竟这样一曲绝响般的新作仅仅一人独舞的删减版就非同小可,如果扩充而开,肯定又是一大伟作。
“形已止,神未止,劲非衍,律则衍,气尽穷,意无穷。”
突然之间,高坐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也出声赞叹,滴尽妆对于这位老者表现得还是比较客气,当即颔首:“苏老谬赞,妆不敢当。”
老者精气神颇好,闻言也开口多言几句:“你的唱词的确有几分迟下楼的挥斥方遒之道,看来下楼也不是后继无人。那迟小子当年可是我们这一辈最看好的下一代领军人,可惜,可惜,天妒英才。我也见过他的独女,只觉遗憾,那女孩竟连他爹的三成本事都未曾学到。不过幸好他慧眼识珠,从人海中能挑出你这么个能撑大梁的接班人。”
这话一说出来,我越听越不太舒服,怎么感觉明里暗里都在嘲讽挑拨。而滴尽妆只是浅淡一笑:“天妒英才,苏老果然深明大义。”
“……”
我扶额,那老人家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你用人家亡师膈应人还挑拨别人师兄师妹的关系,女神总是一针见血——你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不死,看来果然天不妒庸才。
这么不着痕迹将话题弯过去,突然那老者旁边一位大师突然道:“妆大师,我承认这出戏从何种角度来说,都非常不错。不过有一点你倒是表现得不太到位,就是女子的美好品德,像董小宛啊,衣不解带照顾身染恶疾的丈夫六十多个日夜,最后因此病故,这种忠贞贤惠的味道,诶,需要加强。”
滴尽妆不动声色地笑:“还有么?”
“当然,像李香君,一女不侍二夫的贞烈啊,这是非常好的题材,你怎么就忽略了呢!”
“还有么?”
“哦还有柳如是,为守亡夫的财产,不惜自缢,追随丈夫而去,这种细节非常有表现力,你应该多多发现!”
“还有么?”
“嗯,剩下的名妓,品性都不是很好啊,有的连嫁多夫,有的弃夫重回享乐,还有的简直太败坏了!不顾风俗礼教明目张胆地勾引!唉!”
滴尽妆只是沉默而笑地听他说完。
等这一通批判完毕,滴尽妆缓声道:“朱大师话说得很直,那我也不妨说直话好了——那敢问你,这一出戏究竟是要表现女子的美好呢,还是要表现时代在停滞不前?”
朱大师皱了眉头:“你在说什么?”
滴尽妆一笑讽刺:“我的意思是,展现出一个女子的音容笑貌,就非要用这种依附在男子身上的东西来作为评判的标准么?”他拨弄了一下茶盏,往后靠到椅背上,漫不经心,“当然,如果我以后准备出个古女子世态炎凉录,我会尽力向这个方面的表现靠拢的。”
朱大师非常不满:“贤良淑德,这才是女子应该有的美丽!”
“这些只不过是旧时代的东西,比愚人节还假的东西,也好意思说美丽?”
巨大师眼见一个突破口到来,几乎立刻抢过话头:“妆大师,上下五千年的戏曲源远流长,都是这么传下来的!你不能破坏传统的东西!”
“是么?我原来破坏到了五千年?”滴尽妆微微一笑,“也是啊,这就是为什么如今你轻而易举被我超越,还反追不上了的原因了。”
巨大师语塞。
滴尽妆十指交叉,微抬起下颌,神情漠然中带一份孤傲:“我可以直白地说,传统中的女子颜色单调得跟纸一样,多少个花容月貌,剥去皮囊都是同一个模子。而我所展现女子的美丽,才是她们自我的,应当的,被亏欠了五千年的!”
这一句掷地有声,观众席上顿时有呼声。滴尽妆将手轻压而下,止住喧嚣,继续道:“我知道我年轻,在你们看来资历浅薄,说出这种话状似狂妄。但我也就趁现在能说的时候多说一点,这是名家交流会,不是政治演讲会,相信各位也不需要那种口若悬河十分钟实际上除了废话还是废话的稿子,没有立场,没有观点,甚至没有思想,你们说着是在逗猴子玩么?”
还未曾等支持滴尽妆一派的大师出声维护,朱大师就抢先指责:“不说别的,就凭你这种在交流会上独放异彩的行为,就是一种严重挑衅!《秦淮八艳》虽然惊艳,但也并非达到巅峰,你要清楚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哦,还有一件事忘了说。”滴尽妆拿纸巾蘸了一下茶杯里的水,略微擦拭了一下唇角又隐约漫出绝艳如血月般的赤红,眼瞳高寒如二月冷泉,“我目前正在筹备明年的专辑《惘如隔世》,里面附赠的DVD中,有完整版秦淮,二十四艳。”
满场死寂。
“是啊,八艳算得了什么,妆爷最高的艺术成就是秦淮二十四艳,顷刻之间,风云乱世间颠沛流离,二十四位绝世美人之万千风情百种才华,尽数展现。”迟溶颓然道,一脸懊悔,“早知道在妆爷拍摄的时候我就过去偷看了!”
我好奇道:“女神拍摄的时候不给人看么?”
迟溶不好意思地说:“倒也不是,我是他师妹嘛,随时去都可以。不过那个时候我喜欢上看热播的韩剧,于是就懒得去了。”
我:“……”
迟当家,你放下花生,坐过来一点,我保证不打死你!!
半晌,朱大师才从震栗中回神:“你是说,二十四艳?完整版?”
“是啊,我目前力所能及的范围。”滴尽妆淡淡反问,“有什么问题么?”
再没人接话,大家都没有了问题。
… …
残缺版《秦淮八艳》依旧引起轰动,不少人在溯世官网洒泪留言。因为夜太深,我直接就在迟溶家的沙发上凑合了一晚,不过睡得不太好,估计是味道太浓,我晚上做了一个一直在剥花生壳啃花生米的梦。
早上我是被迟溶踹到地上醒来的,其实她不必要那么激烈,我睡得并不深,但因为那个消息实在太过劲爆,她也是一时没能接受。
“妆爷去交流会途中遭遇袭击!暴徒一共五人,携带枪支和管制刀具以及炸药,目前警方初步确认此事件与邪教相关。”迟溶凝重对我说。
我刚睡醒,从地上爬起来:“女神被刺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啊……”
“但这次他们得手了。”
八个字,瞬间把我头脑炸得神经爆裂。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采访番外
☆、[番外] 秘密访谈
这真的是一次非常正经的访谈。
提问者/亦yi
被采访者/滴尽妆
(以下皆为简称)
亦:妆女神,很高兴见到你,说实话,您喜欢戏曲么?
妆:不喜欢。
亦:一般来说,如此年轻能达到这样高的成就,除了出众的天赋和卓越的努力,一定会有兴趣的因素吧?
妆:没有兴趣,唯一的原因是师傅逼得太狠。
亦:那从某种方面来说,是不是因为迟下楼大师的教导非常成功呢?
妆:师傅是一个非常有雄心壮志的人,他很早就开始收徒,但为什么原本应该排十三位的我最后变成了大弟子,是因为太多人的天赋跟不上他的狠辣,很多很好的苗子要么残废,要么沦为平庸。
亦:看来迟下楼大师是一个典型的严师,他曾经对您有过什么评价呢?
妆:他的口头禅是‘你蠢成这样怎么不去吃饲料’。一旦有朋友问起他教导弟子是什么感觉,他都会撇着嘴说‘跟养猪一样’,如果是对于我,估计他会觉得又难又烦,因为我不听话,而且如果他打压太狠,我也非常喜欢报复。
亦:迟下楼大师是不是在你身上倾注的心血最多呢?
妆:我不知道他倾注的程度,但我几乎将童年耗在了戏曲中,每天的各方面训练加起来几乎超过十二个小时。在这十二个小时内,他会过来抽查十次,其余时间我觉得他是去喝茶泡妹子。
亦:也就是说,您的戏曲生涯其实是被强迫的?您有没有过真正的叛逆呢?
妆:当然有过,离家出走。
亦:您离家出走了多久呢?
妆:大约半年,最后被我妹妹找回来了,她整个人跟疯了一样,找到我第一件事是把我狠揍了一顿,之后我再也不敢跟她玩消失。
亦:那当时您还是个未成年,半年的时间是怎么生活下来的呢?
妆:很多事可以做,现在的黑道也有专门雇佣小孩子的机构,我还在街头卖过唱,不过很幸运黑历史没有被人拍下来,不然现在那个视频就算炒到天价我也要买下来销毁。
亦:有过什么不愉快的经历么?
妆:还好,我觉得很自由,那是我一生中唯一自由过的岁月。
亦:尽管您如此叛逆,迟下楼大师最终还是选择您作为唯一嫡传,而不是他的独生女迟溶小姐,其实也是侧面肯定了您的天赋要比迟溶小姐要好?
妆:没那回事。他不收自己女儿的唯一原因,是对自己宝贝女儿下不了手。轻轻错位一下筋骨,迟溶一哭,他就把她骨头复原了。要是我,他只会扔给我一句话,唱不好这一句,你一辈子别想接上手骨。
亦:那您为什么不哭呢?
妆:当然哭了,只是没能哭得比迟溶更可怜。
亦:虽然您给迟下楼大师的评价并不高,但是您这个弟子还留守在溯世,日复一日地付出,说明迟大师选人的眼光还是非常不错的!
妆:这不关他眼光的事吧?他只是教给他女儿一件事,无论我出了什么作品,第一时间先把版权买下来。
亦:……那,那请问您有没有过跳槽的想法呢?
妆:没有。
亦:果然您的品性……
妆:抱歉,这与我的品性没有关系。这完全是因为我所有作品,包括一页唱词的版权,全被溯世买下了。
亦:接下来的话题就比较沉重了,迟下楼大师的身亡对你造成了什么深重的影响么?
妆:影响还是非常大的,溯世当时完全垮了,那些值钱的东西都拿出去抵债。我当年功夫不到家,名不经传,但因为有一个迟下楼弟子的名头,也有的戏班邀请我去唱戏。可当时我连一件好的戏服都没有,我每次去借那些非常贵重的戏服时,戏服的主人总会因为不想借而挑刺,譬如一直追问我要去哪里演出,然后反复唠叨不要弄坏戏服和头面,要善加保管……让我觉得非常烦。
亦:那现在您的私人戏装收藏有多少?如今都收放在家里么?
妆:大约七十多套,溯世有专门的翠舆宫摆放。
亦:您最喜欢的一套戏服是什么?
妆:二十一岁时妹妹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亦:是您经常穿着表演的那一套么?
妆:不,那是溯世迟家几代家传的宝物,作为官方图标。也是我师傅的遗物,他生前最喜欢的一套戏服。
亦:那是很贵重了,您有没有专门定期保养这套戏服?
妆:没有。
亦:为什么?听说这套戏服在市场上的估价已经超过四千万了。
妆:又不是我的,迟溶会保养的,不用我费心。
亦:您最倾向什么颜色的戏服呢?
妆:我无所谓,看出的是什么戏就用什么颜色。
亦:那您最喜欢的那一套是什么颜色呢?
妆:我妹妹喜欢白色的。但她想买一件戏服送我的时候,跟我一起去专门的制作坊,一眼就看中一套名为‘昭冕帝洛纁’的凤冠霞帔,我刚穿上,她就对掌柜的拍板买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