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查时我也在现场,看着那个所谓的教主发疯一般威胁所有人,即便她面前千军万马,即便她已经万劫不复,但这个已经走火入魔的人却仍然相信神之庇佑。
过分的相信,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所有孟婆亭的人马都在静默,极度的静默和教主的疯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等到那个癫狂的教主看似筋疲力尽慢慢静下来后,孟婆亭众人分开一条路,女神波澜不惊地走来,纯黑风衣下摆翻卷,黑底红纹的面具一如既往冰凉。
女神抄着双手,一步步走上高台,来到教主面前,直视她惊慌失措的面容,忽然低声道:“你刚才在说神?什么为神?一个自己命都改不了的,又有什么权力改动他人命运呢?”
随着女神的上前,众多孟婆亭的人手立刻跟进,而近卫更是已经踏上高台。
“虹希,我不是告诉过你么?”女神的语气像是长辈,带着宽容和淳淳教导,“纵然涅槃不复,也将纵横此生。这,才是真正的逆命之人;这,才是真正的命由我主。”
安乐教教主忽然泪如雨下:“大人……”
女神俯身,伸出手擦了一下她的脸,嗓音陡然变得冰寒刺骨,又仿佛带着无上的威仪,可以将人碾落尘埃——
“我这样的人,神都怕,你还敢在我面前口出狂言?”
女神停在教主脸边的手忽然用力捏住她的下颚,随后抬起另一只手,我立刻接过近卫递上来的一只规格中等的冲击钻,转手递上。
此刻教主忽然挣扎起来,女神捏着她的下颚未动,只是精准地踩住她的膝盖,然后使劲往下一踏,裂骨一声响。
没等教主再次发声,女神猛地合上了她的下颚,然后随即用高速飞旋的冲击钻洞穿了她的牙齿,随后停顿了一下,按住她剧烈颤抖的身体,接着一颗颗崩掉她的牙齿。
混着口唌的血更加粘稠,像是稀泥一般顺着七零八落的牙齿淌出来,在地上落了一滩。
女神由始至终没有任何的感情流露,即便运转中的冲击钻用一只手拿着颇为费力,然而他的手始终稳健如筑基桥梁的底座。
等女神按掉了冲击钻的开关,地上的血已经漫过了我的靴子。
他松手,站起身,教主已经昏迷过去,摔在地上生死不明。女神接过湿巾擦了下袖口,然后旁边道:“扔出去给警方。”
小己蹲下查看了一下,随后道:“妆爷先等等,电钻制造的伤口太有代表性,让我花点时间修缮一下。”
女神微微回头:“要多长时间?”
小己在自己衣服里摸了下:“就几秒。”没摸出什么后,他又向旁边喊了一句,“谁带了微型炸弹?拿一个过来!”
十一月的风冷峭,完成安乐教教主的交接仪式,白道派来的人查看了一番,示意立刻送医院,不过因为整个咽喉部位被损,脑部遭到严重冲击。对于供述并无价值,于是救护车也晚来了半个小时,最终令她死于手术台。
此后,白道代表非常小心翼翼地提要求:“大人您瞧,教主死是死了,是好事,但是我们这差事……不太好交啊!捏造都不好捏的对吧!”
女神点头:“说得对,所以?”
白道代表更加谨慎:“在下听闻这位邪教教主还有一位外逃的女儿?这次……大人能不能抓个活的?”
女神笑了一声:“你们查得还挺深。”
白道代表赔笑:“这也是上头……”
女神与他擦肩而过,淡淡道:“没别的意思,越深越好。”
三日后,安乐教圣女,马淑被捕。
白道郑重地审讯了一番,资料也给女神过目了一遍,最终警方与调查组共同宣布,真凶落网,“京都诅咒尸雕案”已告一段落。
全国皆大欢喜。
初冬微寒,从宿妆残眺望秦淮河畔,浮生万相,江河褪色。
十二月份女神将有一场戏曲巡演,溯世早开始准备,在这临近的时候,迟溶更是忙得鞍前马后,又聘请了七八个资深助理。
而女神也勤于练习,多数都歇在宿妆残古楼。此刻刚轻轻淡淡地唱完一曲,斜靠在床边,水袖如云,三尺漆发披散华服,妃色胭脂抹在眼角,艳丽得令人无法移目。
“等风头过后,我会给她弄个保外就医。”女神遥望着远处,忽然道。
我愣了一下忽而皱眉,才想起女神说的应该是马圣母,差点脱口而出还管这档子事被恶心上瘾了吗?同时也想不通一直很冷心冷肺的女神为什么会突然慈悲为怀起来,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做人留一线黄泉好超生?
对比之下我简直觉得我的境界太低,以后没准滚油锅的时候女神已经施施然投胎去了。
女神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道:“我在监狱里的人死得死走得走,想要不留痕迹做掉一个新人,鞭长莫及。”用指腹磨了一下尾甲,声音变得更轻,“保外方便,弄到我熟悉的精神病院去治疗,一个月,这个事就一点尾巴都没了。”
我睁大一双星星眼:“……”
亲亲女神!和我一起去滚油锅鸳鸯浴吧!
真应了女神那句话,白道查明白“尸雕案”后,并未收手,国家严令继续查阎罗殿之事,阎罗殿的高层几乎一个接一个落马,最终阎罗王提出,请求面见仵官王。
仵官王应下,地点定在宿妆残。
第二次见阎罗王,给我的印象依旧是风轻云淡不食人间烟火,白底蓝钩的面具,在阳光下并不显得阴森,而带着微微的美丽。
这场会面从一开始就是沉默,沉默良久之后,女神忽然微笑,那一刻脆金的阳光铺洒在他的脸上,抹着雪白颜粉的面容那么柔弱精致,却因为眼角和薄唇上酡颜绾色,显得绝世明艳。
可那一双眼瞳却依旧清透如雨,冷漠如初,醉卧风流肆意,醒掌权势云雨。
“卿卿,我赢了。”
半晌后,阎罗王慢慢承认:“我输了。”
女神伸出手放在红梨木桌上,水袖卷起,腕骨挺拔婉约:“一只手的赌约。”
阎罗王微微摇头:“从那一刻你就算到现在了。”
女神未曾否认:“你还要么?”
“不,换我一命。”
阎罗王双手覆在那方冰冷的面具上,慢慢沿着边缘摸索,最后将一圈肆意缠绕的纹路卡齿从耳背上掰离,整个面具像是古旧的窗纸缓慢剥落,一寸一寸的,露出清俊的容颜。
他起身,将那张白底蓝钩的面具放在女神的手上,然后走向门边。
“宫半面,白道见。”
女神缓缓笑了起来,不曾回头,只是回应道:“应水卿,黑道别。”
… …
此日后,阎罗殿仿佛最后一道防线被消融了一般,彻底垮塌,高层基本被消灭干净。
而白道意犹未尽,在此之前,闻人家早已被定了不少罪,此刻无阎罗殿之护,炮火集中,打压惨烈,当家长闻人茉影响力一再压低,整个闻人家被闻人五主事坝爷控制。
当我问及这位五主事是否好对付时,迟溶面色古怪看了我半晌,然后悄悄对我说:“坝爷你不认识啊?孟婆亭核层四人之一啊……”
我:“……”
卧槽原来是个无间道。
我又疑惑:“不过他是个外姓人,能掌控闻人家么?”
迟溶更神秘兮兮:“你还不造啊?坝爷是闻人茉当家长的奸夫!”
我:“……”
卧槽这个无间道品位还挺低的。
在阎罗殿被全方面围剿之后,阎罗王失踪却没引起黑白两道的调查。我感到非常奇怪,问了迟溶,迟溶摇摇头,对我说:“没有人敢查,他原本就是白道的,来自白四家之一的应家,他的母亲就是如今应家的家主应子钿。”
我皱了一下眉,应家?听岱尔尔说过,这个应家,似乎跟宫家的结仇不小啊。
于是我问道:“所以说,这次黑道混战,从另一方面来说,难道是十一年前白道混战的续写?不过这一次是宫家赢了?”
迟溶一脸见了鬼的样子看着我,半晌一把捂住我的嘴:“你从哪里听来十一年前的混战?不能说!不能乱说!我没听见!”
我掰开她的手:“看来说对了。”
迟溶却非常紧张:“你别跟妆爷说啊,也别多问应家的事,宫家和应家是宿敌中的死敌,死敌中的战斗敌——真的!我活了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两家哪一天消停过!几辈人都在斗!”
我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直接问道:“迟溶你说……女神是不是先把应家逼出了黑道,然后自己整合势力,这样收拾起来就方便多了?”
迟溶这次倒是没失态,沉默了一会,居然点头:“大概是。”
我由衷感叹:“好局!”
一般来说,打仗都是先击溃本体,再扫荡余党。
女神反其道而行之,先掐了各地的火种,断绝死灰复燃的机会,再一举将之彻底消灭。
姻缘棋局,八方古阵,半阙落幕。
半阙升起。
由于局面危机,应家被迫的退出,致使阎罗殿和闻人家被打压得奄奄一息,而对于一直收敛手脚,且在“十初池杉之战”之后,元气一直没有恢复的孟婆亭忘川河晏家之流,白道也碍于仵官王出面签订的条约而不曾出手。
在白道终于收手之后,黑道一片萧条。
十二月初,一切安定。
女神巡演在即,这一次溯世也隐隐透露出许是告别巡演,此后将退出戏台之类的意思。导致一大批戏迷女神粉惶恐不已,门票几乎炒到天价。
冬日秦淮状似碧落,宿妆残内也尽是清凉。
女神在戏服外披着大氅,拿了个暖手筒半靠在窗边,身形绰约,侧着头看书的模样更是透着一抹清绝淡漠。
——明明只有一张易碎宣纸的单薄透彻,怎么能承载那么多的浓墨重彩呢?
我抱了两个热水袋蹭过去,把一个放在女神边上:“我刚刚还听见迟溶在下面吵,说巡演的名字太庄重,要换一个。”
女神头都不抬,只是拿走了热水袋:“她已经换了三四次了。”
我问:“那女神你觉得哪个好听?”
女神说:“都不好听。”
我:“……”
女神你这么明目张胆的不满意,这也难怪迟大当家死活要换名字了……
我突然想起看巡演名字征集令,开始提建议:“女神,反正是告别巡演,破例一次,用名字来,我看到有个是‘滴尽盛世’,这个怎么样?”
女神翻了一页书:“前两个字换掉。”
我:“……”
敢情女神你老人家就是不要名字出现是吧……
于是我抱来一本辞海,查了半天,慎之又慎道:“‘滴’有降落之意,声音清越,可通‘泠’,而‘尽’有完结之意,可通‘末’,不如就……‘泠末盛世’?”
女神忽然抬眼看我。
我愣了一下:“怎么?”
“没怎么,你去叫溶溶过来。”
我胆战心惊又不明所以地去叫了迟溶,迟溶穿着薄毛衣,大冬天还一身汗,此刻上来一遍喝茶一遍义愤填膺:“师兄你居然在偷懒看书!”
女神合上书问道:“目前巡演的主题名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