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年也有二十四五岁年纪,但江湖阅历不多,而且辈分上算是秦颂风的师侄,秦颂风看见他,就像看见晚辈一般,和蔼地小声道:“上次的问题想通没?”
“还在想。”常青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神色有些慌张,“我师父前些日子向倪家庄赊了一笔账,因为银钱周转不畅还没还上,倪少侠听了……听了不知谁的挑拨,认定我师父要卷款跑路,今天他突然派人送信来,说他已经带着弟兄们在镇外等着,午时之前如果不还,他就杀过来砸店。可我师父去别处采购物品了,明天才能回来。”
这位倪家庄的倪少侠,秦颂风虽然素未谋面,早有耳闻。传言他家境富裕,从小好武,现在使一对弯刀行走江湖,刀法不错,为人也还算正直,只是脾气暴躁异常,无论被谁挑拨了都不奇怪。
秦颂风从不管钱财往来之事,也不知道类似情形应该怎么处理,反问常青:“你准备怎么办?”
“我不带兵刃,孤身去镇外向他赔罪,请求宽限两天怎么样?他也不至于完全不讲道理……吧。”常青的语气有些忐忑,“二门主,你能否悄悄跟在我后面,万一我说得不对,你及时指出?万一他真的动手,也请二门主替我说说情。不然让季师叔也跟着来?”
秦颂风想起季舒流睡前开的玩笑,随口道:“我跟你去,你季师叔去卢龙玩了,我给他留个条就行。”
常青立刻用力点头称谢。
秦颂风一边像煞有介事地给“去了卢龙”的季舒流留条,一边想,常青所说也不过是一面之辞,趁此机会,他正好看看倪少侠这样的外人如何评价蚂蜂。
他愿意相信,十几年前的蚂蜂并不知道老南巷子和苏门之间的某些内情,毕竟鲁逢春说过,苏门一事连韦铁钩的四大护法都不知情,鲁逢春自己也是因为数年后去找韦铁钩的情妇报仇,才得知部分真相。
但如今的蚂蜂,在英雄镇的金钱和美色中沉浸多年,还能保持一个尺素门弟子应有的面目吗?
※二※
秦颂风和常青步行出镇数里,常青走在大路上,秦颂风不远不近地走在旁边没有路的地方。以他的轻功,纵然没有路,也如履平地。
五位鲜衣怒马、二十出头的少侠当当正正地乘马堵在镇南这条大路中央,一见常青,十条眉毛整齐地竖将起来。
带头的倪少侠位于正中,衣料最昂贵,神情最气派,马匹装饰最华丽;另外四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戴着一模一样的头巾,两个在倪少侠左,两个在倪少侠右,五匹马居然还摆出一道锥形阵,把道路封死。中间的倪少侠居高临下地盯着常青,威胁道:“蚂蜂怎么不来,莫非我不够资格让他亲自出面?”
常青苦着脸道:“倪少侠,不是我师父怠慢,是他今天出门了还没回来。能不能宽限几天?令尊的钱中秋以前一定结清。”
倪少侠脸色一变,张牙舞爪地厉声痛斥,秦颂风听在耳中,感觉这倪少侠说话中气十足,内容却缠夹不清,大概平时也不曾管账,脑子里一塌糊涂。他正自皱眉,忽听倪少侠跳下马来,对他藏身的位置低吼:“什么人鬼鬼祟祟藏头露尾?出来!”
秦颂风没想到他的耳力如此之好,走出来坦然抱拳:“别误会,我是常师兄的同门师弟,因为没有江湖阅历,跟过来学学他的高招,常师兄怕我误事,才没让我露面。”
秦颂风长得不大容易看出年纪,稍微收敛一下气势,再学学季舒流经常装出来的无辜神情,称常青为师兄也无人会觉得不对。
常青接话:“正是正是,郎中出诊要带着徒弟,木匠做工也要带个学徒,我们尺素门的人都是这么练出来的,见谅见谅。”
“哟,”倪少侠扫一眼秦颂风,眼神故意在他脸上多转了两圈,带上一丝鄙薄之意,“这位是专使美男计,给婆娘和断袖化解纠纷的吧?”
秦颂风到底是尺素门的二门主,再平易近人也有地位在,被人如此讽刺不大妥当。常青皱起了眉毛:“倪少侠你……你不要迁怒于人。”
倪少侠双手抓住一双弯刀的刀柄:“你们尺素门不都是和事老么,也有发脾气的时候?”
常青的五官几乎皱成一团,转过身茫然看着秦颂风,似乎拿不准该说什么。秦颂风极轻微地摇了一下头示意他无所谓,集中精力防备倪少侠一时冲动暴起伤人。
常青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一矮身,右手长剑来不及抽出,连鞘横扫,正中对他毫不设防的秦颂风双膝。
近日常青不时向秦颂风请教剑法,已经把秦颂风出手的路子摸熟了,至此终于派上用场。
这一招非常y-in损,秦颂风轻功极高,身法灵活,膝上却有旧伤,受伤经过很多江湖人都亲眼目睹,因此并非秘密。
秦颂风一时竟然呼吸一窒,脸色发白,向后仰倒。常青立刻抽剑送出后招,与此同时,倪少侠双刀出鞘,劈向秦颂风胸腹间,其余四个跟班少侠整齐地从马背上飞跃而起,落到秦颂风身后,前滚一圈,各自拔出单刀,截断了秦颂风的退路。
此地杀气太重,五匹马惊惶四散,嘶声渐远。
秦颂风背后一触地,马上从剧痛中缓过来,就地侧滚,从刀尖的缝隙中穿梭而过,流畅地半跪起身,随着起身的动作,软剑已经在手,向“倪少侠”的膝盖虚晃一招,趁他退避,立刻转身去突破那四个跟班匆忙结成的包围。
忽然,他模糊地意识到什么危险,全力收势,向右错动。
一把飞刀从其中一个“跟班”手中发出,正面s_h_è 来,擦着他的腰侧飞过,他背后的常青正施展轻功往这边追来,躲避不及,直接被c-h-a中胃部,惨嚎一声,重重地仰面栽倒。
s_h_è 飞刀的“跟班”根本不为误伤盟友而愧疚,手中长刀以莫测之速削向秦颂风下身最要命的位置,下流已极。秦颂风膝伤不便,实在躲闪不开,软剑一抖,磕在那人的刀锷上,刀尖一歪,险险错过了男人的要害所在,余力不衰,在秦颂风右腿腹股交接之处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皮r_ou_翻开,露出了里面的筋脉。
飞刀手被软剑上传来的力道狠狠震了一下,不得已后退一步调整姿势。
常青的胃已经被那把飞刀捅穿了,大声的哀嚎转瞬间就变成闷在嗓子眼里的呻-吟,鲜血一口口冒出来,他勉力侧过头,避免被自己的血呛死,呼吸却越来越弱。然而五个假冒的“少侠”没有多看他一眼,都在全神贯注地和秦颂风对峙。
替人偷袭本门二门主,分明立了“首功”,却落得如此下场,实在可悲。
秦颂风无视迅速流满了自己上半截裤管的鲜血,侧身蓄势而立,自然给人一种稳如泰山的感觉。他头也不回地沉声道:“常青,想活就给我个救你的理由。他们是谁?”
“救……救……救我……他们是……嘶……”
飞刀手左手上银光一闪,又一把飞刀疾s_h_è 而出,转眼就s_h_è 中了常青的咽喉,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突出的眼睛无神地瞪着青天白云,死不瞑目。
※三※
那把飞刀脱手之时,飞刀手的眼光自然不可能锁在秦颂风身上。
秦颂风抓住这片刻的机会,剑锋毫无征兆地抹过离他最近的另一个“跟班”咽喉,那人还没来得及倒下,就被秦颂风以左手抓住挡在身前,接住了飞刀手连珠s_h_è 出的三把刀,秦颂风手中软剑却拐了个弯,绕过面前的人盾,轻轻刺进另一个人心脏,抽出时剑的前端已经被染成红色。
他把手中还在冒血的尸体抡起来甩向飞刀手,趁此机会,第三个人悄无声息地绕到秦颂风背后,狠狠刺下去。秦颂风原地扑倒,手一撑地重新跃起,连环两脚,一脚踢掉那人兵刃,下一脚直接踢中心口。
不过转眼之间,他已经要了三个人的命。
秦颂风虽然惯于退让,却绝非迂腐不知变通的人。飞刀s_h_è 向他的一瞬间,他已经看清了这个埋伏。
附近的确有位刀法出色、脾气暴躁的倪少侠,与秦颂风素不相识,至于面前这“倪少侠”,却是个冒牌货,因为他的刀法一看便是从剑法中化来的,原本的兵器必定和倪少侠不同。
这些人勾结了常青,假借倪少侠的名头“追债”,把秦颂风诱至此处,先利用他对同门师侄常青的信任安排偷袭,然后一拥而上。
这次袭击的精巧之处,在于让五人之中身手第二好的人站在中间,服色、武器均与他人不同,自然而然地引开秦颂风的注意;而真正身手最好的那名飞刀手,却混在跟班之中,刻意与其余三个跟班穿着相同服色一致行动,迷惑秦颂风,伺机发出真正的杀招。
其余三个跟班确实是凑数的,比不上假倪少侠和常青,更远远不及飞刀手。至于常青,显然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阵前小卒,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刚才秦颂风并不是真的要给常青一个机会,其实就算当时快马把常青运到县城里最好的郎中家门口,也来不及了。
秦颂风只是看准了这五个“少侠”藏头露尾必有缘故,又对常青冷血无情。果然,他随便说两句,已经触动飞刀手心里的那根警戒之弦,趁飞刀手杀人灭口的工夫,他正好把三个碍手碍脚的凑数之人全都料理干净。
秦颂风心中有点发苦,无论如何,尺素门向来重视同门之谊,他出道以来第一次遭遇同门背叛,又亲口诱导飞刀手杀人灭口,这无论如何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对手已经只剩两个,却是武功最高强的两个,下面注定是一场硬仗。他双膝已经高肿,就算直身站立不动也会微微发颤,只能后退几步,靠在一棵大树上。
第18章 狡计
※一※
现在正是中午太阳最毒的时候,秦颂风的冷汗和热汗合流,渗进伤口里。
他并不担心自己会丧命于此,他要考虑的,不过是如何取胜能够减少自己的伤损。因为这五个人绝不是唯一一道埋伏。
刚才被他杀死的那三个杂兵武功根本不入流,面前的两个虽然比较入流,也还不足以置他于死地。常青数日来一直向他请教剑法,非常了解他的真正实力,在这群人后面,一定还有更凶险的埋伏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