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雨师
※一※
呼啸的山风、刺耳的剑风、断崖上方的冷嘲热讽和咆哮怒斥,尽数传入萧玖的耳中。
然而苏门中人若是以为这些可以影响到她的心境,就大错特错了。
苏门杀手颠倒黑白的污言秽语理应让她愤怒,可她没有愤怒;季舒流使出y-in招替她出气理应让她欢喜,可她也没有欢喜。她的心中一片空明,只有崖底的陷阱、崖上的松树,以及苏骖龙和他的剑。
苏骖龙的剑像一条毒蛇,曲折狡诈,总是咬紧敌手的破绽,从诡异的角度钻进去;他的人也像一条毒蛇,又细又长,全身关节都能扭曲出可怕的姿态,仿佛连骨头都是软的。这是属于杀手的武功,偏偏带着几分燕山剑法的遗韵。
此战并非暗杀,而是决斗,光明正大,不死不休。
苏骖龙有y-in险狡诈的谋算,萧玖有果断决绝的杀机;苏骖龙的剑法有多年千锤百炼的精纯,萧玖的剑法有一路披荆斩棘的肃杀。他们在剑之一道上,都走了少有人走过的路,各有各的诡谲之处,一时打得难解难分,时而在树与树之间悠荡,时而松手借下落之势猛攻,半面山壁上的松树都被他们的剑气所伤,松针化为碎屑,跌落到谷底的雪地之上。
顶上那些人喧嚣不断,苏门的人一个个死去,但就像萧玖不以那些污言秽语为意,苏骖龙也没有把同门的生死挂在心上。直到潘子云说出要让天下人知道苏门是一窝狗畜生那句话时,苏骖龙才微微一顿,似乎想起什么紧要之事,但由于松树有限,萧玖这一刻与他相距甚远,机会稍纵即逝。
两名高手的剑锋已经开始伤及他们借以立足的树枝,有些树枝当场被斩断,还有一些树枝表面的痕迹并不明显,却再也吃不住一个人的身重。他们必需牢牢记住每一根被斩出裂缝的树枝,避开它们,同时也将对手逼向它们。
终于,萧玖踏中了一根已经被削断大半的松树,树干断裂,她脚下趔趄,当即站立不稳。这松树正对着另一棵松树,苏骖龙施展轻功,几个起落便跳到那里,全力往她心窝刺去。
但是他抬眼之际,发现萧玖漆黑的眼睛正带着几分嘲弄之意瞧着他。
他如野兽般本能地感到了危险,但已经太迟了,萧玖剑交左手,右手抠进头顶上方崖壁的岩石裂隙中,左手的剑狠狠斩中了苏骖龙的胸口,长长的伤口自左肩直滑到右腰!
萧玖的身体随着剑的势头向前方荡去,左脚顺势狠狠踢中了苏骖龙的胸口。
苏骖龙喷出一小口鲜血,猝然伸出左手,抓住萧玖的脚踝,咬牙极力使出半招分筋错骨。萧玖痛苦地皱眉,猛然一甩,将苏骖龙和自己左脚的靴子一起甩了出去。她的脚踝扭出诡异的角度,显然已经脱臼。
但那重伤之下的反击对苏骖龙的伤害更大。他口鼻中流血不止,伸出失力的手去抓崖壁上的松枝,却一根也抓不住,最终落到距离地面丈许的一个石台上,触地的瞬间,口中的血更是狂喷出来。
然而,就在苏骖龙落上石台、萧玖还来不及处理脱臼的脚踝时,驼背杀手壮实的尸体死死抱着潘子云瘦弱的身躯,从萧玖身边坠落。
她电光石火间看清了潘子云,仓促地伸出手去拉,但刚才的全力之击几乎耗空她的精神,脚踝上的剧痛也多少影响到她的准头,她没能抓住潘子云的手腕,只抓住了驼背杀手尸体的手腕。那杀手刚刚死去,身体尚未僵硬,于是潘子云就从尸体的怀抱中跌落下去,噗的一声闷响,砸在苏骖龙身上,又弹起来继续下坠。
苏骖龙重重地闷哼,却没放过这个机会,翻身坐起,以右臂环在潘子云的胸前,阻住他下坠之势,左手拔出靴筒中的苏门短刀,竖抵在潘子云喉咙上。潘子云拼命挣扎,可他双肩脱臼,无从使力,在苏骖龙雄厚的内力压制下,他很快便一根指头也动弹不得。
※二※
萧玖将驼背杀手的尸体丢到断崖下方,恰好落在刚才秦颂风不慎踩中的陷阱里,尖刺穿透驼背杀手的背;随后,她右臂吃力地将自己吊起,借力跃到前方的树干上,侧坐下去,微微蜷起左腿,眉间轻颤一下,便把脱臼的脚踝掰回原位。
她看上去很惨,汗水s-hi透厚重的冬衣,衣服上还被苏骖龙割出很多口子,虽然受的伤都不重,却因为力气用尽,连指尖都在发颤,整个人在山林间的冷风里微微摇晃。她浸透了汗水的眉毛被冻住了,结上一层白霜,可她盯着苏骖龙的眼神,依然有出鞘利剑般的锋芒。
苏骖龙痛痛快快地呕出两大口血,如释重负地露出一个悠闲的笑容,短刀依然牢牢抵着潘子云的喉结。
他对萧玖开了口,声音稍显嘶哑,却意外地不再像平时那样y-in沉,甚至仿佛很愉快:“如果没有他人打搅,今*你我必将同归于尽,你先因为脱力被我杀死,我随即因为重伤之下妄动真气,流血而亡。”
萧玖嗤笑,笑声却十分虚弱,几乎被吹散在风里。苏骖龙说得不错,若论剑法,她已经赢了,但若论生死,她的体力却不足以支撑到最后。
这不止是身为女子天生力弱的缘故,苏门那些痛苦的折磨,对她的身体曾经造成巨大的伤害,即使已经缓解,终究不可能根除。
苏骖龙傲然长笑:“你一个女人,能与我战成平局,实属不易,既然结局已经知晓,我放过你也罢。”
萧玖目光冰冷:“既然你这样说了,还是把他放开,再与我决个生死为好。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有何变数。”
“这却不行,你我即将同归于尽之时,他突然掉下来,正是天意把他的x_ing命送到我手上,天意不可违。”
苏骖龙将潘子云放低了些,头歪到一边,使他可以直视自己的眼睛,对他道:“刚才你说……”
“说”字刚落,萧玖飞身斜s_h_è 向下,幽暗的剑光向苏骖龙和潘子云笼罩而去。苏骖龙本是坐在地上,此刻便双膝弯曲,双脚顿地,倏地倒纵而起,凌空倒翻了个筋斗,脚面勾住较高之处一棵松树,再翻转半圈,稳稳当当地蹲在了上面。他全程没有劳动胳膊的力量,短刀始终牢牢抵在潘子云的脖子上,却连一层油皮都没刺破。
萧玖努力积攒的力气再度用尽,勉强靠在苏骖龙刚才的位置上,险些跌下去;苏骖龙也不好过,不但胸前伤口迸裂涌血,而且触动内伤,几大口黏糊糊的鲜血都喷进潘子云的后颈。
季舒流明白这是最后的机会,趁苏骖龙呕血不止,不顾后果地纵身跃下,借下落之势狠斩苏骖龙的左手。苏骖龙在单薄的树枝上难以施展身法闪避,左腕的伤口几乎有一寸深浅,短刀当即跌落,右臂仍然狠狠地钳在潘子云的胸前不放,而且借力将潘子云的脖子推向季舒流的剑锋。
千钧一发之际,季舒流把剑一收,左手成爪,用力扣向苏骖龙的左腕。
苏骖龙单脚独立在松枝上,另一只脚无声地斜踹季舒流的腿,黑色的皮靴底下不知何时弹出一柄尖刀。
这一踢的方位十分巧妙,季舒流的剑难以护身,便以攻为守,扭转右臂,从侧面刺向苏骖龙的腰际。不料苏骖龙不闪不避,任由这一剑深深刺入他的腰腹,腿上的攻击却丝毫不乱!
季舒流感到尖刀已经刺破了腿上的皮肤,不得已,终于松开扳住苏骖龙的左手,沉肩格挡,空中无法借力,整个人被击飞出去。他仓促间以剑点拍附近的松枝,只稍微减缓下坠之势,最终还是重重落在下面的雪地上。
才一触地,他就感到身下的地面塌陷下去——不知是巧合还是苏骖龙算计精准,这里竟然也是一个猎兽的陷阱。
潘子云在他上方失声道:“舒流!”
季舒流感到落地之处塌陷,就迅速一滚,左半个身体陷落,右臂和右腿却攀到了陷阱的边缘,翻身爬回地面上。高坠之力难以卸尽,他胸中窒闷,咳嗽几声,终于也吐出一小口血。
他从下方仰头看着苏骖龙。苏骖龙现在的伤势已经十分沉重,但萧玖几近脱力,季舒流的轻功原本就不好,此刻的苏骖龙若借助地势之便,想拉潘子云陪葬,实在是绰绰有余。
季舒流用力抹掉嘴边血痕,大声道:“苏骖龙,只要你肯放他,一切都好商量!”
“我没什么可商量的。”
“你有,”季舒流瞪着他,“你这个埋伏明明只完成了一半,仓促发动,难道不是为了救青藤?”
苏骖龙道:“的确是为了给她留一线生机,但如果她把握不住,就此丧生,也只好怪天意。”
“哪怕她死在你面前?”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从崖顶传来,众人仰望,看见孙呈秀带着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的青藤从崖壁顶端探出头来。她道:“原来青藤不但是你母亲的婢女冷杉,还是苏门雨师,在你少年时四处投毒杀人,和风伯徐飚一起支撑苏门的财力。这样一个有功之臣,你真的不救?你放开潘子云,就可以带着雨师先走,明日之前,我们不去找你。孙某一言九鼎,决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