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戏+番外 作者:大醉大睡(下)【完结】(43)
小风一个不留神,竟然被他撞倒。
流流倒在小风身边,清澈的眼睛专注地盯着小风,伸出他的小手,轻轻戳了小风一下,然后好像做了坏事一般,飞速把手缩到身后去。
小风眨一下眼,没有说话。
流流把背后的手伸回来,又戳了小风一下,这一次虽然缩回了手却没再背到身后。如此尝试三次,小风一直好奇地看着他,他的胆子终于大了起来,把手往上伸,轻轻地摸在了小风的脸颊上,仍是轻轻一碰就缩回去。
小风忍不住又笑了。
流流咯咯地跟着笑,笑得特别甜,然后就伸出两只手捧住了小风的脸。
小风觉得很奇怪,他见过的小孩子大都没轻没重的,流流的手却特别特别轻,虚虚按在脸上,好像他的脸是一块豆腐,用力一按就会碎掉一样。
流流就这样轻轻抚摸着小风的脸,好像刚才他玩手指头的时候一样,毫不厌倦。小风觉得自己应该和他说几句话,想不出什么可说的,就学着外面大人逗自己的话道:“你真是男孩吗?我看你长得有点像女孩。”
说完以后他有点后悔,因为他并不喜欢这句话,也不知道为什么顺口就说了出来。
流流却没有生气,认认真真地道:“我真是男孩。女孩长什么样?我还没见过。”
小风一愣:“一个都没见过?你们家从小男女就要避嫌?”
“我们家不避嫌,”流流道,“但是我家只有我一个小孩,别人家的小孩也不到我家来,所以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别的小孩,你是第一个。”
小风这才明白流流把自己当成了一种十分稀奇的东西。
流流问:“你来的地方好玩吗,都有什么我家里没有的东西?”
小风本来想说好玩,但考虑到流流出身富贵不便出门,万一说了他闹着要出去不好办,就改口说:“外面不好玩,有很多坏人。”
流流点头:“我大哥也说外面有很多坏人。那,你在外面每天都干什么?”
小风想了想,道:“我每天在山上跑,练习怎么跑最快。等我长大了,跑得比别人都快,就可以靠这个赚钱了。”他不方便透露自己的身份,所以没提练剑的事。
流流道:“我不会赚钱,我每天都听阎叔叔和我大哥讲故事,有人给你讲故事吗?”
小风心中一痛,想起忽然不知所踪的母亲和遮遮掩掩的长辈们,勉强道:“小时候有,后来就没人讲了。”
流流不懂察言观色,拍着小风的脸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然后你也给我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小风说:“好。”
流流终于收回了捧在小风脸上的双手,爬起来和小风对面坐着,清清嗓子,认认真真地讲道:“南阳有一个人,叫做宋定伯……”绘声绘色地讲了定伯捉鬼的故事。
定伯捉鬼并不长,流流很快就讲完了,于是轮到小风。
小风听过的故事原本不多,又觉得自己比流流大了好几岁,应该讲个复杂点的故事,思来想去,开口说道:“从前有个叫窦天章的秀才,妻子去世了,只有一个女儿……”
流流从没听过这著名的窦娥冤,一开始听得十分认真,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小风,小风自认为开场不错,也讲得十分认真。谁知讲到窦娥许下三桩誓愿被斩,流流吓得当场捂住眼睛,嚎啕大哭。
小风意识到自己不该和一个养尊处优的五岁小儿讲么悲惨的故事,心中惭愧,急忙拍他:“哎!你别哭。”
流流见有人来哄,哭得更厉害了。
小风道:“别哭了,你吃糖吧!”跳下床,把放在床外小桌上的一盘花生糖端过来递给流流,可是流流不肯吃糖,只是一直哭。
小风急了,大概是自己哭的时候被威胁过太多次,随口便道:“再哭我揍你了!”
流流果然不哭了,他活到五岁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一跃而起,跳出床外,就往门口跑,边跑边喊:“救命!小风要打我!”
小风只好撂下糖果盘子跟在他身后,想要拦阻却无从拦起。那阎先生不在,反是陈大爷跑了过来。陈大爷在衣服上蹭蹭满手面粉,问流流:“他真打你了?”
小风有点担心自己会给陈大爷夫妇惹麻烦,自觉理亏,垂头不语,流流道:“他说他要打我,还没打!”
陈大爷自然要维护雇主,一把拽过小风的手腕,在他掌心拍了一下:“不哭,不哭,我替你打他……”他没用多大力气,小风也乖乖站在原地没有躲闪。
谁知流流立刻着急地大喊:“不要打人!”抹掉眼泪上去拉扯。
陈大爷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把小风的手拉到流流面前:“那把他给你打?”
流流立刻凑过嘴去,鼓起腮帮子用力吹了两下,又伸手去揉:“疼不疼?”
陈大爷似乎感觉流流这是在逗人玩呢,自己不该在旁边多事,于是放开小风道:“流流喜欢小风哥哥对不对?那行,你们两个听话,我给你们烙糖饼去,啊。”
流流道:“好吧。”把小风推回床上,跟着爬上去,趴在床边环视一圈才神秘兮兮地拢严了床帐。
流流凑到小风背后,半跪在床上把下巴搁在小风一边肩膀上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让陈爷爷打你的。”
小风道:“没关系。”
流流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把左手伸到小风面前:“要不你打回来吧。”
粉嫩的小手横在眼前,一看就属于一个从没吃过苦干过活的孩子。小风忽然感觉这只手特别有趣,忍不住伸出手指在他掌心瘙痒。
流流赶紧收回手问:“你为什么不打回来呀?”
小风笑道:“我舍不得。”
流流又问:“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打我呀?”
小风只好实话实说:“我没要打你,我吓唬你的。”
“你为什么吓唬要打我呀?”
“……因为你哭了。”
“为什么我哭了你就吓唬要打我呀?”
小风只好道:“不为什么,随便吓唬你玩的。”
“不为什么为什么就要吓唬我玩呀?”
小风答不出来,干脆打岔:“你还听不听窦娥的故事了?”
流流立刻不抬杠了:“我听。”
小风于是接着把窦娥化为鬼魂向父亲鸣冤、恶人全部获罪的那一段讲完。
流流听到最后,眼睛又红了,微微低着头,不高兴地道:“我大哥说,世界上没有鬼,鬼是活人太想念死去的人了,才编造出来的。”
小风道:“这个故事也是别人编出来的,可能……是有人被坏人冤枉死了,讲故事的人不甘心,才编出来的。”
流流道:“等我长大了,也要出去行侠仗义,如果贪官污吏想要把人冤枉死,我就提前把她救出来。”
小风用力点头:“这样就好了。”
突然有人敲门,流流探出头去对阎先生道:“什么事呀?”
阎先生道:“出来,该吃午饭了。”
流流把小风一起拉出来,走到外面的明间里,想要拖一张椅子到自己平时坐的地方旁边。椅子很大,他的手才碰到椅子腿,小风就抢先把椅子搬起来放在他指定的地方。
陆续摆上来的菜都是陈大爷做的,比陈大爷在家做的清淡一些,但种类丰富,非常适口。陈大爷和陈大妈也被请上了餐桌一起吃饭,而且是上座,流流拿起勺子之前,甜甜地感谢陈大爷辛苦做饭、陈大妈辛苦洗衣,就好像这对老夫妇不是他家请的雇工,而是他的长辈。
小风看见这一幕有些惊讶,怀疑流流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权贵子弟。他知道权贵人家都特别讲究尊卑贵贱,即使小孩子不懂这些,大人也不可能允许陈大爷夫妇和小主人同桌吃饭。
可如果不是权贵,流流家里究竟是干什么的?小风实在想不出来。
吃完饭,阎先生送他们去后院玩了一会。流流拉着小风的手原地转圈,阎先生在旁边小心保护着,每次流流或者小风要摔跤就赶紧上来扶一把,脸上始终泛着慈爱的微笑,整整一下午毫不厌倦。
流流第一次遇见同龄的玩伴,玩得尽兴极了,直到晚上洗完澡该睡觉的时候,依旧不肯放小风离开,阎先生也没反对,吹灭了灯,把两个孩子留在黑漆漆的大床上独自离去。
流流缠着小风问这问那,深夜还毫无睡意,这时阎先生终于再次走进屋里。
小风以为阎先生要指责自己不好好睡觉,谁知阎先生只是问:“流流,你困不困?”
流流说:“我不困。”
“那你小风哥哥困不困?”
流流也帮忙问:“你困不困?”
小风其实不困,但感觉阎先生希望自己困,就说:“有点困。”
“那我们睡觉吧!”流流爬起来,学着大人的样子胡乱给小风整理了一下被子,然后钻回自己的被窝,温柔地拍拍小风道:“睡吧睡吧,不做噩梦!”
※六※
流流的祝福不太灵。第二天凌晨,小风还是梦见了数月来挥之不去的噩梦——他失踪的母亲被卖进一个可怕的暴发户家,锁在望不见边的重重高檐之内,面容僵硬,不笑也不说话。与她一墙之隔的一个小院子里y-in森可怕,整齐地排着许多被打死的仆婢尸首。小风依稀听说那户人家嫌弃母亲做针线活的时候喜爱哼歌,割掉了她的舌头,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他一定要拔剑把那些人都杀光。可他好像被困在一个隐蔽的墙缝里,动弹不得,发不出声,而她双唇紧闭,始终不曾睁开。
小风感到呼吸艰涩,胸中窒闷,用尽全力从墙缝中挤出去,然而挤出去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切凭空消失,只剩一片漆黑,他默不作声地流泪良久,睁开眼睛,才回忆起身在何处。
晨光微微亮,从窗纸外透进来,照亮了流流的脸,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脸蛋嫩得好像入水即化。晨光中的幼童似乎暗示着无数美好的可能,小风嗅着流流身上泡澡时用的香膏的气味,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下去,心里莫名升起一个念头:刚才的一切的确是噩梦,母亲的遭遇不至于悲惨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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