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浪
乔峰将慕容复拥在怀中,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息,只觉虚浮无力、凝滞不畅,这显然是受了严重内伤的脉象,且这内伤应该有些日子了,如今又受这番僧一掌,委实是伤上加伤。
说起来,乔峰这探脉的手段,还是当初慕容复身怀有孕之时学来的,如今也算学以致用了。
他心中有些疑惑,慕容何时竟受了这么严重的内伤,随即又一阵明悟,是了,定是那日在茅屋心绪激荡伤了内息,后期又没有好生调养所致。
想到此处,乔峰真是想要好好问一问慕容复,他到底是怎样把自己的身体搞成这副模样的。
可此时不是叙话的时候,方才被他一掌击中的番僧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乔峰将怀中的慕容交给包不同后,面向鸠摩智道:“不知阁下与慕容有何深仇大恨,竟下此毒手!”
鸠摩智哈哈大笑道:“贫僧鸠摩智,素来仰慕中原武林的功夫,也曾听闻‘南慕容,北乔峰’是中原武林的顶尖高手,如今一看,果真言不符实,这大名鼎鼎的南慕容竟如此不堪一击,简直浪得虚名。”
乔峰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污蔑慕容复,当即摆出一招降龙十八掌的起手式,道:“慕容不过伤势未愈才让阁下侥幸得逞,就让乔峰来领教阁下高招。”
鸠摩智面露喜色道:“原来阁下就是北乔峰,贫僧今日总算有幸会齐‘北乔峰,南慕容’,只可惜南慕容早已不堪一击。”说完便抢先一攻而上,竟是未曾提醒乔峰分毫。
乔峰反身迎向鸠摩智的攻击,一时间又是一番龙争虎斗。
然而不过十来招,鸠摩智便不敌乔峰,被他一掌“飞龙在天”打退几步,强行咽下一口淤血道:“北乔峰果然名不虚传,降龙十八掌的威力贫僧今日算是领教了,今日有幸一睹乔大侠的风采,真是平生一件快事。”说完便越墙而出,再不见踪影。
见那大冤家鸠摩智终于离开,段誉忙走到乔峰身边,惊喜道:“大哥,你怎会来这里!今日若非大哥,我们几人就危险了。”
乔峰因记挂着慕容复的伤势,只对段誉点点头道:“机缘巧合罢了,你我兄弟稍后再叙。”
慕容复那边却是由包不同扶着,王语嫣在一旁泫然欲泣:“表哥,你伤势如何,可痛是不痛?”
见她这一副敢说痛就哭给你看的架势,慕容复少不得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安慰她道:“放心,表哥无碍的。”谁知他这一笑便牵动了胸口的伤势,不得不捂着胸口轻咳几声。
乔峰最是见不得慕容复这虚弱的模样,哪还有心思细思王语嫣这档子事儿,只快步抢上前来牵住慕容复一只手道:“你快别讲话了,我来为你运功疗伤。”说着便要将他从包不同怀中接过来。
可慕容复又怎会如乔峰所愿,他素来心高气傲,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方才鸠摩智所说的话他已听到了心里,他慕容复难道真的不如乔峰吗?若不是因为乔峰,他如何会受这内伤,又如何会这般不堪一击,此刻他乔峰还要来显示自己的能耐吗?
如此怒急攻心之下,慕容复的嘴角很快便出现一丝血迹。
见他此状,乔峰更是着急,音量也加大了些:“慕容,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伤势很严重。”
慕容复却冷笑一声,猛地挣开乔峰握着他的手,凉凉道:“今日得乔大侠相救,慕容复感激不尽。然在下与乔大侠并不相熟,疗伤这等小事如何还能继续麻烦你。”说完,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留给乔峰,只对包不同和王语嫣道:“包三哥、表妹,我们走。”
包不同虽然平日里爱拌个嘴唱个反调,关键时刻自然是听慕容复安排的,至于王语嫣,她满心满眼里只有一个慕容复,只要是表哥说的便是对的,自然毫无异义。
两人就这么一人一边搀扶着慕容复缓缓离去,乔峰竟也没有阻拦。
段誉眼见王姑娘要离开了,心里急得不行,可大哥此时的状态也有些不对,他又不能不顾兄弟情义,就这么追随王姑娘而去。
想了想,段誉还是用手在呆呆立着的乔峰面前晃了晃,担心道:“大哥,你没事罢?”
乔峰却恍若充耳不闻,回想起方才的一切,只是自嘲地呢喃道:“并不相熟,慕容竟说与我并不相熟!”好个并不相熟,那他们在崖底的日子算什么,慕容在英雄大会救他算什么,融了他们两人骨血的孩子又算什么!
乔峰被慕容复那一句“并不相熟”激得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些日子在他身上发生了太多事情,自己从来不知晓的所谓真实身世被揭露、爹娘和师傅惨死、被中原武林群起而攻之,如今慕容复这一番冷言冷语,好似崩断他心间最后一根弦。
可他到底还记得身边有一位贤弟在关心他,便简单对段誉道:“贤弟,大哥有些事情需要想想清楚,你自己一个人注意安全。”
说完,还未等段誉反应过来,乔峰就一跃而起,施展轻功离开了聚贤庄。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往何方,只是模模糊糊朝着一个方向行去,饿了便找客栈吃饭,没有客栈就自己打猎,渴了便买上十斤好酒喝个大醉,困了便随意在野外睡上一觉,囊中羞涩便潜入县衙在公库盗上些银钱。
如此一番放浪形骸,几近不知今夕是何年,乔峰艺高人胆大,一路上竟也无人敢对他有任何阻拦。
那一日,乔峰来到了雁门关,这个据说是他亲生爹娘被中原武林人士伏击之地。
许是他潜意识里对自己的身世很是挂怀,是以竟不知不觉间来到这方关隘要地。
乔峰昔年行侠江湖之时,也曾到过这雁门险关,不过那时身有要事,只匆匆而过,未曾细看。
古语有“天下九塞,雁门为首”之言,乔峰来到这关隘处,但见东西山岩峭拔,中路盘旋崎岖,果真是个绝险所在。放眼四顾,但见繁峙、五台东耸,宁武诸山西带,正阳、石鼓挺于其南,其北则为朔州、马邑,长坡峻阪,茫然无际,寒林漠漠,景象萧索。
乔峰想起当年过雁门关时,曾听同伴言道,战国时赵国大将军李牧、汉朝大将军郅都,都曾在雁门驻守,抗御匈奴入侵,倘若自己真是匈奴、契丹后裔,那么千余年来侵犯汉地的,便都是自己的祖宗了。
乔峰心中越想越是烦躁,一时间竟是想把多日来积聚的郁气一泄而空,他面向群山大声号叫:“我不是汉人,我是契丹胡虏!我没有杀父、杀母、杀师!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这最后一句,便是乔峰一直想要询问慕容复的了。
他这一番大声号不自觉带了些内力,一时四下山谷轰隆鸣响,山壁上石屑四溅,乔峰心中却仍是郁怒难伸,他气运丹田,朝着山壁掌掌劈去,到得后来,手掌出血,一个个血手印拍上石壁,他兀自不停。
正在此时,乔峰忽听得身后一个清脆的女声道:“乔大爷,你再打下去,这座山峰也要被你击倒了。”
乔峰一怔,回过头来,但见山坡旁一株花树之下,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倚树而立,身穿淡红衫子,嘴边带着微笑,正是阿朱。
那日乔峰身受重伤,被慕容复救走后,也不知本就身命垂危的阿朱怎样了,后来他回聚贤庄查探时,因发生了那桩事情,他便直往雁门关而来,到底也没得到阿朱的消息,不料她竟会在此地出现。
乔峰问道:“阿朱,你身子大好了?”
阿朱却凝视乔峰片刻,纵身扑入他怀中,哭道:“乔大爷,我已在此地等了你五日五夜,我……我只怕你不能来!”
乔峰有些疑惑:“你竟等在此地五日五夜了?你怎知我会来此处?”
阿朱哽咽道:“那日杏子林丐帮大会,智光禅师曾说过雁门关石壁上刻了字迹,我猜想你定会来此处看个究竟,便一待痊愈就到此地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