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四十章 欢喜
梦中几番沉浮,宫懿蹒跚着步子,跟在了几个布衣野鬼身后一道走着。也不知是要去往何处,却知晓该如何走。
走了也不知道是多久,仿若穿过了千万光y-in缝隙,仿若忆遍千万前尘事。蓦然回神时,宫懿已缓缓地走上了青石桥面,一阶复一阶,桥下河水呈血黄色,有恶鬼□□,只只骨手伸出河面,似是为求救赎,似是为抓人入河,阵阵腥风扑入鼻翼。
走过青石桥,桥的尽头却无人在等他。
没有慕容清、没有娘亲、没有顾淳亦没有宫垣。
只有一个石碑与一老太婆。
石碑上刻着三个字:三生石。
那老太婆便在石碑边上摆了个桌,上面放了几个碗,碗中呈了满满的褐色汁液,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喝吧喝吧,一碗黄汤入肚,了断前尘往事。”
那老太如此呼喊道。
前头的鬼已一个个地喝了,宫懿走至桌边,拿起那碗带着腥苦味道的药碗正欲饮下,却见不远处有两人飞来。
一人着白衣白冠,冠上镶有美玉,神采飞扬、清冷俊美之余更不失威严,宫懿认得他,他是慕容清。而另一个在他身边的是与宫懿相似,非实体之状而是一抹魂魄,那是宫垣。两人看着似都年轻不少,都是二十来岁的样子,宫懿瞧着宫垣,也不知为何,宫垣这一抹魂魄瞧着竟比宫懿更虚弱了几分。
“哟,星君怎的来了老太婆我这里?”
老太婆所说星君说的似是慕容清。
“无事,只是来等此人。孟婆你忙你的便可。”
孟婆心领神会,她笑着点了点头,继续呼喊起了她那一句“喝吧喝吧,一碗黄汤入肚,了断前尘往事”。
“爹,为何你还在这里?”
可是无法投胎?
以前听人说尸首不全者是投不得胎的,莫不是宫垣的尸身少了什么罢?
“我听闻他说你会有一劫,约莫是这阵子会死,我放心不下,便求他让我等等。不然又哪里放得下心去轮回转世。”
“原是这样。”
忽地舒了一口气,却又几分绝望,宫懿不由得寻思自己终归还是没能活成,也不知道师兄可否喝了忘忧水。
“我虽想见一见长大了的懿儿,可我本意却是希望见不到你,可哪里晓得还是见到了。”宫垣苦笑,他伸手摸了摸宫懿的头,“我儿竟也长这样大了。”
宫懿瞧得出宫垣眸间神色之复杂,虽有几分喜更有几分悲。
想也是,天下父母又会有哪一个希望在地下见着自个儿儿女的呢。
“你也不用难过。”慕容清伸手揽住了宫垣的肩,似是在安慰他,“他机缘到了,阳寿未尽,此刻不过误入地府,过会儿便该回到人间去了。”
“这是何意?”
世间该是无人可以医治他的了,死该是他的定局。
慕容清未说,却白袍一挥,忘川河那浑浊河水顷刻清澈若水,波澜之间浮现人世实景。
那是宫懿的房,宫懿认得的。屋子里头此刻挤满了人,两大护法、四大阁主、姬行涯、慕容遥还有一个宫懿不认得的男子。那男子此刻正为他施针,手法极为娴熟,一举一动若行云流水竟教人看得移不开目光。
为何师兄还在边上陪着?此刻姬行涯不早该给他用了忘忧水么?
宫懿心中困惑不已。
“此人就是你的机缘。”慕容清淡道,“如今机缘既已来到,你阳寿再续,自该返回阳间。”
此刻施针已毕,河里传来了说话的声响,那是慕容遥的声音,声音甚是温柔,句句都是在唤他。那人看着也是削瘦了许多,看得宫懿心中一阵刺痛。
若是能活,宫懿自然不想去死,如今心喜之人在侧,他哪里舍得死。正想说什么,却哪里想到慕容清此刻已衣袖一挥,四周登时浓雾蒙眼。宫懿试着呼喊,可不多时便觉得全身脱力不由得闭上了自己的眼。
白雾消散,宫垣看着宫懿自自己眼前消失,再看一眼河水,他心事已了,该去投胎了。
“多谢星君相助。”
宫垣甚为恭敬地说道,未察觉慕容清在听他这般疏离的话时面上神色稍稍有变。
“为了懿儿害得星君舍百年道元,此恩宫某无以为报,在此向星君叩三响头以作谢恩。”
慕容清虽为白虎星君,能想法子救宫懿给他阳寿,可如此便违反了y-in间的规矩,需得要个机缘才能暗中施以援手,而这个机缘便是如今世间医术一绝的姬鸿渐。
原来宫懿本是连姬鸿渐的面都等不到,在报完仇那一日便该入黄泉的,可因慕容清早早算到宫懿此劫,硬是折耗了他百年道元,这才换来此等机缘,更给宫懿延续几十年寿命,让他得以与常人一般长寿。
那单薄孱弱的魂魄幽幽地就要跪倒在地上,膝盖与地面只差分毫距离,却被慕容清一把抓住。
“你我之间本就不必言谢。”
宫垣未抬眼,嘴角凝着苦笑。
“宫某与星君何等关系,不敢受此一言,星君还是受我三拜,放我去投胎罢。”
慕容清清冷面容上此刻带了几分薄怒,他蹙眉看着眼前此人,声音略带一些喑哑:“三拜便罢了,你有别的法子还我恩情。”
“是何?”
宫垣抬头,脸上写满决绝。
“……伴我身边。”
宫垣闻言身子一颤,他笑了,眼中微s-hi:“星君莫不是说笑了罢。为人之际星君尚不选我,此刻我一抹孤魂星君却要我陪伴,可不要再开我玩笑了。”
慕容清敛眉道:“你知道当年我是情非得已。”
“若真情非得已,何来的遥儿?”宫垣低声道,“你该知道的,我的x_ing子哪里需要你出卖色相为我换得一线生机。我是宁可死,也不想心上人上到别人的床的。”
“我起初……是真的没有碰过她一根毫毛。后来是因她给我的茶水中下了迷情药,我将她看作是了你,才与她有了关系,也就只有那一次。”
此刻宫垣身子虚弱,慕容清又有法力在身,要制服宫垣自不是难事。施了施力气,他强抓着宫垣站起,然后也不顾宫垣挣扎便一把将他紧拥在怀。
“我以施法为你重塑了个容纳你魂魄的法器,你魂魄入法器只需随我修习百年便可有人形常伴我身侧。”
宫垣不语,还是兀自挣扎。
“那法器与我同体,我生你生,我死你死,再不会分开。以后我会待你好好的,还不肯么?”
这人难得才会这样温柔,语气里还带着一点讨好意味。
宫垣怔了怔,眼睛微有s-hi润:“我……其实不是讨厌遥儿,只是气你不像我……”
想说“像我一样守身如玉”,却又觉得这成语实在太奇怪,终是没能说出口。
“我知道的。我死后得知自己是白虎星君转世,心中对你放心不下所以便以玄镜看你了。我知你待遥儿有多好。”
他得法之后,窥探了宫垣的前半生,再以玄镜看到了宫垣的后半生,哪里会有他不清楚的?只是在见他因自己被人乱刀分尸之际,心痛不已。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再看别的女子、碰别的女子了?”
在自家孩子面前虽还是个慈父形象,偏偏到了慕容清的面前却又是个心x_ing甚小的任x_ing鬼。觉得真是无奈,可偏偏他就是被这人的这一点给吸引住的。
紧紧环住了宫垣,就连慕容清自己都未察觉,他嘴角隐露一笑。
“嗯。只有你。”
*
“行涯,同我回去了。”
“我……不回去。”
“你若不跟我回去,信不信我当下杀了这个小子?”
这声音……略有些耳熟。
宫懿回想了下,想到这声音原来是他在忘川河里听到过的,好似……是姬行涯的爹姬鸿渐。
他……这是回到阳间了?
“师兄……”
无意识地轻喊了一声,本就抓着宫懿的那只手此刻抓紧了他。
宫懿的耳畔响起了那人紧张无比的声音:“师、师弟,我在。”
悠悠醒转,宫懿睁了睁眼,混沌意识此刻清醒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一身经脉运行顺畅,且内力充沛。
再看那一脸紧张的人,宫懿一阵心疼,嘴上挂着一抹笑道:“师兄好似是瘦了。”
不是好似,是明显瘦了。
也不知道这一昏迷到底是昏迷了多久,宫懿注意到慕容遥那两个深深的黑眼圈,就连脸庞都稍稍削瘦了些。
“师兄多久没有休息了?”
“还多久呢。姬先生给你每日施两次针,已施了六次了,这盟主大人不眠不休地就这样陪了你三天三夜,谁都讲不动。你若再不醒,恐怕这盟主大人就该下去找你了。”
宫懿正跟慕容遥你侬我侬呢,却偏偏要杀出个不识趣的秋若晴,宫懿脸色黑了下。
“你们都走开些,我来给他把个脉。”
应是这姬鸿渐的医术实在高明,前几日还与姬鸿渐不睦大打出手的几人此刻倒是听话得很,纷纷让到了一边儿。
宫懿在玄镜里头没能看见姬鸿渐的正面样子,此刻看着怎么都不像是姬行涯的爹,说是兄弟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