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短篇】采薇 作者:魔鬼道【完结】(4)

2019-05-11  作者|标签:魔鬼道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就你大黄知道的多!明白师父是说朝廷太乱不就得了!别在意细节问题!”墨刑天也猛拍大腿。
  边拍边嚼,咬牙切齿,好像在嚼千里开外那群贪官边拍边嚼,咬牙切齿,好像在嚼千里开外那群贪官污吏的r_ou_。
  戍边的第五年。当年一块儿和师父学万人敌的师兄弟二人,已齐齐到了而立之年。边塞的风沙早已习惯——传说朝廷近来很乱。
  说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驻扎的地点一换再换,换到哪都是一样毫无生气的景象。粮Cao仍是匮乏,上头的重臣应是在这块狠狠捞了不少油水。谁管这群眼瞧不着的人的生死。
  忧心忡忡。眉头锁久了,两道线条硬朗的剑眉中间映出一个淡淡的“川”字,他墨刑天,已自觉不复当年的英姿勃发。
  不知何时回乡。
  但愿小松仍能认出他掺进了朔北风霜气息的面容。
  衣带处似乎传来一阵牵扯的力量。墨刑天一转头,却见公孙崇武已大大咧咧隔着主帅的膝头俯身过来,伸手拽起他腰间的一抹青白仔细打量:“休在我面前得瑟,二黑,你知足吧,小松就送了你这个,我一求他给我刻个什么,他把手一伸就说给钱!我还以为他小小年纪就学着财迷,敢情分对人呀!”
  微凉的青玉躺在公孙崇武手心——那枚出自秦松双手的平安扣。
  玉石上用心做了金镶玉,穗子打的是同心结。
  平安、同心,金子x_ing阳能冲淡玉石的冷气——少年微小的心愿。
  就连崇武也不知,他和秦松曾有个约定。
  
  墨刑天离家那年,秦松才十五岁。
  不光是自小陪自己长大的刑天,连已然熟络了五年的崇武和老师父也要走。向来爱说爱笑的秦松不见了往日的嬉闹,整日静默地望着村子里的“儿别爷娘夫別妻”,或是帮着师徒三人打点行装,清朗的眉目间满是与年龄不相称的复杂情绪。
  墨刑天一向话少,此时此刻更是笨嘴拙舌地不知说什么好,公孙崇武凑过去挤出笑来想同往常那般打趣几句,张合几下嘴唇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还是年过不惑的主帅出马,把他俩往后一扒拉,大手揉乱了秦松的头发,接着拍拍两个徒弟的肩膀,仨人一起跑去秦松家里蹭饭。
  庭院里支起桌子,秦松的母亲使劲浑身解数,不甚富裕的方寸庖厨之地里端出一桌香气四溢的人间烟火,公孙崇武笑着道声谢,换来秦松母亲满眼的水光。四人端着饭碗或站或坐,入耳只余碗筷的碰撞声。没有刑天崇武两人大黄二黑的互损,为谁吃最后一片土豆云手暗夺,互相嫌弃对方的吃相难看;没有主帅擎着酒杯,豪气冲天地描述自己当年如何在万军之中取地方大将项上首级,加上公孙崇武的帮腔,唬得秦松一愣一愣,墨刑天一手扶额一手做阻拦状大叹可否谦虚点。没有几个异姓家人的欢声笑语,没有了这安宁日子似乎一生不变的错觉。
  如果可以,真希望五年前咱师徒三个打胜那一仗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知哪回喝了几杯小酒后,微醺的崇武晃着酒杯,背着秦松对墨刑天感叹。真希望五年前……我和师父没随你回这个村子,没有……见到小松。
  曾经那热闹非凡的五年日子已一去不返。和崇武一道拉着秦松翻墙出去闲逛,三人去镇上转转悠悠大半天放着正事不做,回来后分别被师父和父亲点着脑门一通斥骂后,第二天见面再故作无奈地吐吐舌头,加班加点把工夫补完。跟着主帅练武时,坐在墙头上的秦松的鼓掌叫好,亦或是举着秦松那些手法嫩气却构思新颖的玉件,不懂装懂煞有介事却是发自内心的赞赏……都已一去不返。
  秦松央妹妹做了写着猃狁的小人来扎。小小少年初步认识了国仇家恨。
  和秦松的约定就在分别时。
  “送到这儿就好了,二位请回吧。”村口,墨刑天对面前秦松的双亲一抱拳,“刑天谢过伯父伯母这些年的照拂了。”
  “唉,小松那孩子,不知哪儿去了……”秦父叹了口气,转头望望身后空无一人的土路,“也罢,免得见了再伤心……刑天,照顾好自己,我们等你好消息。”
  师父和崇武先走了。墨刑天因着处理军吏征兵时在一户人家动手伤人一事,耽搁了几天,待要上马出发,说好要送他的秦松却不见了。
  天上丝丝缕缕飘起了雨。沾s-hi了柳絮,沉甸甸地,再飞不起。千万人的尸骨汇成乱冢坡,一去,真不知几时是归期……
  心下浮沉,蓦地瞧见马前人影,墨刑天急急勒马。策马尚未走出多远,一看拦住他的人——一下子愣住,秦松并没有爽约!
  他气喘吁吁奔至面前,一手伸进怀里,掏呀掏地拽出一物。
  一抹熟悉的青白,自秦松手中划出一道弧线,墨刑天抬手接住他抛来的东西——是那秦松辛辛苦苦捣鼓了多日的平安扣。
  “成了,刚把穗子拴好。”秦松抬着一张泛红的面孔,抖抖索索地笑,“我抄近路,蹭了马车过来的,还好赶上了!”
  “为了给我这个?”
  “嗯啊,说了我要给你刻个东西带着,是个念想!”秦松双唇在抖,喉头有些哽咽,可他仍在笑着,道,“刑天,记着小松在家等你呀……你们一定能打胜的!”
  摩挲着手中那团圆润的玉石,墨刑天低头看着马旁的少年,千言万语化作一个简短的字:“好!”
  “去吧,把你那以一敌百、过关斩将的本事拿出来!”
  雨下得急了。密密斜织着的雨幕中秦松攀上隆起的矮丘,杨柳雨中摇晃,晃出满眼鲜亮的青苍,他望着那抹策马远去的英武背影,深吸一口气,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
  “刑天舞干戚,猛志故常在!!刑天——我等你冠翎归乡——”
  墨刑天在马背上遥遥回首。手上猛勒缰绳,战马腾起前蹄,一声长嘶划破雨帘。天边一道惊雷想起,继而,大雨倾盆。
  前路霎时笼进了一片迷蒙之中。


第4章 四
  他按着抽痛的额角,揉着眼睛欠起身来。
  昏暗的斗室里,一灯如豆。窗外的夜色浓重,已是三更。
  两手,虚浮得几乎拿不稳手中的刻刀。他咬牙,狠劲儿拍拍自己的脸颊,赶走潮水般涌上的困倦,打起精神对手中那方初具雏形的白玉镇纸做最后细致的雕琢。又是一份维持生计的酬劳。不敢怠慢。
  母亲和妹妹全倚仗着他了。
  灯火幽暗,年近弱冠的青年微伏着身子,一道狰狞的伤疤斜穿过左眼,眼中灰败无光。
  不时轻轻打个寒战。夜色好凉。
  手边的玉石上,那行字迹已透出一派的秀骨健锋——
  “彼尔维何?维常之花。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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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帅那张胡子拉碴的国字脸上总算有了笑模样了!
  “撒开了吃啦喝啦,别客气!”手中酒碗举得老高,里头的酒水晃晃荡荡洒了半手,鬓已星星的老将任由它们顺胳膊淌进衣袖里去,乐得合不拢嘴,“不到一个月,三回胜仗!真他娘的痛快!!”
  粗瓷碗沿挨近嘴边,咕咚咚一仰脖喝尽,攒了六年的畅快淋漓。
  叫好声、欢呼声四起,一打眼,军营上下无数高举的手臂伸向天空挥舞,真真是振臂高呼。捷报频传,一直飞到京城,谁也不敢再瞧不上他们。掌勺将自己重新吃成一个胖子的信心再度燃起天天乐颠颠地围着炉灶大显身手。连小哑巴那瘦的快能戳人的小下巴都略略长了点r_ou_,刚过弱冠的小年轻无比解气地一攥拳头,张着嘴气哼哼地啊啊,比比划划,迎着旁人“什么意思?”的纳闷眼神,公孙崇武倒是独独看得懂——让你们还扣粮,叫你们还扣粮,看你们还敢不敢扣我们的粮!
  粮Cao下来了,大家伙儿忙着瓜分羊r_ou_庆功,批了精良上几番的军备下来,过冬的棉衣也不用愁了。领军的师徒三人升官了,传旨的官吏面前抱拳跪地,主帅脸上每一条皱纹都透出了豪情壮志来。身后,并排跪着的兄弟二人相视一笑,他们是年轻飒爽的武将,新生代的英雄,戍边的战场上活着的未来——眉眼敞亮地舒展开来,从没变过的英武之气。
  主帅并没忘形。军营里自发开起来的庆功会上,端着酒碗细细一想,扯着脖子唤道:“也别喝个没完!打更的、放哨的,给我照样把耳朵支楞起来!照常戒备着!”待要寻两个徒儿过来叮嘱几句,他们不见了。
  ——原来是和几个二十出头的小子一块儿,或蹲或站凑在一块儿不知捣鼓些啥。
  墨刑天身前蹲着小哑巴。他伸着细瘦的手指,一片一片,捡着面前地上散落的花瓣,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捡金子一般。身边,公孙崇武弯着腰,俯身托着一块陈旧但还完整干净的布片,手心微微收拢,小哑巴便将花瓣一片一片往上面放。
  身后是屏息凝神的几个军士,面前,竟是一抹柔媚的艳色——一树瘦瘦地开放在边关的棠棣花。
  柔嫩、细碎的小小花朵,稀稀疏疏挂在枝头,向着繁星点点的天空,倔强地开着。
  真美,淡淡的香气绕上鼻息,公孙崇武拢了一点在掌心,仔仔细细地包好,小哑巴朝他点点头,他便又仔仔细细地收进怀里揣好。
  “啊啊。”小哑巴抬起手,指指那树棠棣花,眼睛亮亮地比划了些什么。
  公孙崇武看了一会儿,了然地笑了,回头冲几人朗声念到: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
  秦松坐在墙头上晃荡着两条腿,摇头晃脑地念。
  地面上,兄弟二人鏖战正酣,墨刑天正把公孙崇武撵得满院子跑,闻声抬头一指秦松:“说的什么?”
  “诗经小雅里《棠棣》一篇。”秦松悠悠道,“就是说,哥俩儿在家打得再凶,有外人来欺负时立马一致对外。我看,说的就是你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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