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63
63 傩舞上
有风来。
凉风劈开雨前一团濡s-hi的郁热,田间劳作的人们直起腰贪婪迎接盛夏时节里带着冰雪气息的凉意。乌发白袍的年轻男人从风里走来,轻轻微笑。
那是三十年前一个平凡炎热的午后,笑意温柔的年轻人,永远地在记忆里,乘风而至。
猫儿言辞软趴趴伏在床上,沮丧跟着毛毛一起膨胀。林应上楼,用手指戳戳他:“亲爱的,吃晚饭了。”
言辞动都没动,还是很郁闷。林应抚摸他:“我忙了那么久,赏光吧。”
言辞细声细气:“我没有胃口。”
林应这才确定,事情大条。今天一天小家伙都心情不好,郁郁寡欢。林应亲吻他:“什么事儿?愿意讲讲吗?”
言辞在林应手指上蹭蹭。虞教授犹豫着上来,他觉得这种情况下应该给林应和言辞留足够多的空间,只是他担心言辞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最近他特地着重阅读有关猫的论文,勾出重点问题。他最看重的猫咪健康问题之一:毛球症。
言辞没事儿就爱舔毛毛,今天居然没胃口,难道也要吐毛球了?
不不不,言辞是白泽。虞教授绝对不承认言辞是普通猫咪,言辞是与众不同的。但理智明确告诉虞教授:言辞掉毛。
虞教授上来在门口站着,韩一虎也上来了。林应抱着言辞,虞教授看他,林应摇头。言辞蔫蔫的:“今天,嗯,是我爸爸的忌日。”
虞教授和韩一虎一愣,林应也发傻。居然从头到尾都没问那位先生离开的日子,林应心里难受:“抱歉,我的疏忽。”
言辞摇摇头:“我以前,都是找个地方睡一觉。一觉醒来,一天就过去了。”
虞教授长长地吐口气,拉着小韩警官下楼。林应抱着言辞微微摇晃,流浪的猫咪以前对付所有伤心难题的办法可能就是睡一觉,小家伙觉得只要过了这一天,就算过一关。
林应抱着言辞,陪他过这一关。
半夜,言辞给饿醒了。林应摊着,胳膊维持拥抱的姿势,睡得挺香,腹鸣如鼓。言辞经常半夜饿醒去厨房偷东西吃,他跳下床,颠颠跑下楼进厨房看看有没有吃的。厨房流理台上用罩子罩着言辞最喜欢吃的欧姆煎蛋,虞教授特地做的。
言辞变成人形,端着煎蛋上楼,叫醒林应,两个人分享六只煎蛋卷。
言辞吃东西的时候眼神很亮,充满希望。林应捏捏他的脸,难过也只允许自己难过一天,言辞从以前到现在到未来,活得一直很努力很认真。
“明天要去医院看一个人。”
林应看言辞:“谁啊?”
言辞挠挠头:“爸爸以前的一个朋友。”
“嗯。”
第二天一早虞教授又开始一天的战斗准备。他站在客厅歪着头夹着手机,双手翻资料:“是的,我有理由怀疑是谋杀。听着,那些骨骼裂纹不是因为高空跌落,完全不是,是因为子弹!我马上提交关于子弹s_h_è 入软组织之后人体内产生流体静力冲击在骨骼上产生这种裂纹的数据报告。事实上我的确是在准备这个课题的论文。好的我们约个时间面谈。”
林应和言辞从来没见过气势如此凛冽的虞教授,虞教授一转身,看见言辞的大眼睛卡巴卡巴愣愣地眨。
“吃早饭。”
言辞马上埋头吃东西。
林应看韩一虎,韩一虎耸肩:“云阳的实验室一直在研究子弹对人体造成的冲击伤害,需要用到流体力学以及流体静力学。你应该知道肺部的内爆效应,就是其中一种。”韩一虎突然想起个笑话,“我上大学时法医专业姓李的哥们儿有个保留段子,他祖上就是外科医生,兵荒马乱的年月专治枪伤。一人腰上挨一枪,□□爆了。”
林应和言辞默默看韩一虎,韩一虎咳嗽一声:“流体,力学,嗯。”
真特么,蛋疼的早上。
吃完早饭虞教授含蓄地昂扬起斗志去检察院。小韩警官一定要跟着他,声称有点想念那帮孙子。
“虞教授又不是去打架的。”言辞嘟囔。
“差不多了。”林应开自己的车。虞教授憋着劲儿要把数据摔他们脸上,是得带个帮手。
言辞抱着大包包坐在林应身后。言辞很爱坐副驾驶,不过林应要求他坐在自己身后。司机身后是理论上最安全的座位。言辞突然想到开心事:“这个人好像不知道爸爸怀里的那只猫咪就是我。”
“他……这么多年就没联系你?”
言辞乐呵呵:“我居无定所的,可能他找不到我。”
林应打方向盘:“他做什么的?”
“他是个木匠,以前专门做傩舞的面具。他以前做的面具不能叫‘买’,只能叫‘请’,因为面具又叫‘相’,真的代表十二神明。后来……嗯,不能明着做,就偷着做。”
林应明白了。故人之子,见面就不得不帮助,可是自己也很穷,那不如不见面。
言辞神情隐隐兴奋,他想起跟爸爸在一起的幸福时光。第一次化形,人形五岁。弥明抱着他去定做一个小小的面具做礼物,言辞用小手指着穷奇,非常高兴。
弥明亲亲他,决定“请”一面穷奇的小面具回家。言辞抱着穷奇面具不肯撒手,对着弥明笑。
这是一家不算好的公立医院,不是弥明庇护的那一家。言辞小心地解释:“我爸爸不是嫌贫爱富,当时只有那一家医院,可能是因为爸爸的原因,他们这几年发展的这么好。”
林应呼噜言辞头毛。
言辞领着林应穿过长长的走廊,轻轻推开病房的门。
老得像一截朽木的老木匠躺着,看到门后面瘦瘦高高的年轻人。
他仿佛回到那个夏天的午后,生机勃勃绿意盎然的赤贫世界,他们看见一个站在风里的男人。
那个男人对他笑,用漂亮的眼睛看着他,说,他想要请面具。
“弥……弥明?”
行将就木的老人竭尽全力透过浑浊的眼睛看时光另一头的青年,三十年,他没有变。
言辞笑得同样温柔:“不是。我是弥明的养子,我叫言辞。记得我吗?”
木匠嗓子里发出粗粝的呃音,他看着天花板,想起一个小男孩儿。眼睛很大,爱笑,被弥明抱在怀里。
“一模一样啊……我以为,弥明回来了……”
言辞抿着嘴点头:“我以前有个小面具,是您做的。”
木匠咯咯地笑:“弥明天天抱着你,村里的姑娘们全都伤了心。小伙子都嫉妒弥明,我也嫉妒……”
言辞低头。
“弥明是踏着风来的,迟早一天得踏着风去。有什么好伤心的?她们根本抓不住他。”
木匠剧烈地咳嗽,又发出朽烂的木门费劲开关的声音:“弥明领着十二神明跳傩舞,我们全都看傻了。全都看傻了……”
言辞低声道:“您想见我?”
木匠呵呵呵地笑:“床底下有幅画,你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