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66
66 玉米
刚刚入夏,弥明给木门木窗全部换了新的纱。普遍使用的绿色劣质塑料纱,质量堪忧,起码挂不住言辞。言辞那时候还没有化形,非常淘气,喜欢伸出爪爪把自己挂上去,一撕嗤啦一响。言辞撒着欢儿,不慎把自己挂在窗纱上。撕也撕不开,下也下不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把白绒绒的果子摘下来,捏捏小耳朵,然后用粗针粗线把塑料纱缝起来。
一到夏天,弥明家的窗纱门纱全都伤痕累累。
言辞在林应的翅膀上醒来,用爪爪揉眼。林应为了让两对翅膀更加舒展方便给言辞当猫爬架,所以趴着,抱着枕头睡得一脸天真无邪。言辞跳下翅膀,踏着小猫步走到林应脸前,亲亲他。
林应毛毛刺激得皱皱鼻子。
言辞用小r_ou_垫拍拍林应的脸。林应鼻子高得有点不像亚裔,相书上说的“耸直丰隆”,标准的一生财旺。
爸爸,我想让你看看他。
言辞团在林应身边,看林应。月光不错,温柔的翅膀上有羽毛徐徐落下,仿佛血色的雪。
言辞跳下床,蹦跶着打开房门,溜出去。白色的绒球滑下楼梯扶手,跳进客厅,伸出爪爪,一下子挂住林应刚换的隐形窗纱。
……挂住了。
虞教授做实验做得太晚,回家时整栋建筑都没有灯光。应该是都睡了。他悄悄打开门,地面上的影子被月光映照出……一大团?
虞教授看见挂在落地窗上的白绒球。
言辞羞涩:“挂,挂住了。”
虞教授一只手托着言辞,另一只手帮言辞把小爪子慢慢从玻璃纤维上摘下来。言辞活动活动小爪子,蹭蹭虞教授。
嗯,虞教授今天穿的西装是不如昨天穿的那件舒服。
“还不睡觉?”
虞教授去厨房接一杯水喝,言辞的圆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虞教授弯腰看他:“不困么?”
言辞鼓起全身的勇气:“我,我有事想告诉您。”
没开灯,虞教授的笑意浸在胧胧的月色里:“嗯?”
言辞努力:“其,其实……其实……”
要怎么说呢。
说虎警官替了林应。
虞教授看言辞越来越抖,一小团的影子被月光膨化,抖得更明显。他抱起言辞:“没事,没事。”
言辞把脸埋进虞教授的颈窝。
“云阳,我不想失去你。”
虞教授笑一声,小屁孩儿。
他感觉到言辞凑近自己脖子的皮肤上濡s-hi一小片。
“不管是什么,你可以等到想说再说。”
虞教授安抚言辞,用修长的手指捋言辞的毛毛。言辞终于又困了,小小打个哈欠,含糊嘟囔:“想啃玉米。”
虞教授带着笑音:“怎么那么爱啃玉米啊。”
言辞往虞教授颈窝里拱一拱:“我和爸爸一起啃。坐在葡萄架子下面。”
说到底还是因为穷,弥明自己种玉米和葡萄。夏天傍晚煮一大锅,父子两个坐在葡萄架子下面啃。风一吹葡萄叶,言辞就以为是下雨,竖起小耳朵听。水煮玉米的芯儿是甜的,言辞喜欢啧里面的汁水。
虞教授拍言辞,叹气。
林应双手c-h-a兜,站在走廊里。他睡觉从来都很轻。他也知道,韩一虎没睡,此刻站在卧室门后面。
他们俩身量相当,身高也相当。卧室门是朝里开的,虎子开门的一瞬间必定造成阻碍,机会只有这一瞬间。
林应和韩一虎小心翼翼僵持,他们完全不想打破眼前的平静。为了言辞,也为了云阳。
虞教授抱着言辞上楼,看见林应吓一跳:“还没睡?”
言辞已经睡着了,小身子一起一伏。林应接过言辞:“半夜醒来发现这家伙跑出去了。”
虞教授精力不济地眨眼:“嗯,早点睡吧。”
林应抱着言辞回屋,虞教授一开门,看见韩一虎立着,实在是累得震惊不起来,疲惫地捏鼻梁:“今天都给夜猫子咬了?”
韩一虎帮虞教授脱西装挂进衣帽间:“没有,等你。”
虞教授打哈欠:“我洗个澡。”
韩一虎的眼球追着世界上最精致的春光美景走进浴室:“云阳。”
虞教授拧开热水:“嗯?”
韩一虎长长地吐一口气。
人总是贪,贪得鼠目寸光。连他也只想要眼前,不去想以后。
想要眼前,虚妄的温馨。
早餐言辞刷牙洗脸,林应端着粥出来:“起这么早?”
言辞乐呵呵:“今天有事情要忙。虎警官要帮我。”
韩一虎用粘筒粘猫毛:“嗯。”
“还是尹大师留下来的?”林应摆碗筷。
言辞吃包子,小口小口:“嗯,不算麻烦。”
虞教授下楼:“早上好啊。”
韩一虎看言辞:“伤人的都要处理掉么?”
言辞鼓着嘴眨眼睛:“嗯,是的呀?”
韩一虎追问:“一个都不放过?”
言辞嚼两下,看虞教授,又看林应:“是啊……”
韩一虎突然笑了:“你放过一个。”
林应忍不住想拍桌子,虞教授道:“吃早饭,不要这么说话。”
吃完饭虞教授洗碗,言辞帮忙。韩一虎进洗衣间熨西装,林应跟着进去,把他压在墙上,前臂锁喉:“你到底想干什么?”
韩一虎没有反抗的意思,看林应微笑,笑半天举起手机,手机上一帧照片。
林应看那照片,半天没说话。
韩一虎推开他。
林应蹙眉:“你从哪里搞来的这个?”
韩一虎依旧举着手机:“游光啊。他在我活着的时候算是跟我很铁。很明显你也认识他,对不对?”
林应沉默。
韩一虎把手机逼近他:“知女,今天处决。”
虞教授在外面喊:“虎子,我西服呢?”
韩一虎拎着出来:“熨好了。”
林应满脑子都是那个画面,他正在烦躁,手机响。接起来,竟然是树苗儿,哇哇哭。他心里一突:“宝贝儿你慢点,怎么了?你爸呢?你妈呢?”
言辞在厨房看早饭还剩一个包子,左看右看,拿起来吃掉。林应进厨房,言辞鼓着腮帮看他,眨圆眼睛。林应神色不对,言辞拿着包子递给他:“咬一口?”
林应捏他的脸:“我得马上出门。你和虎子在外面……多留神。”
言辞很欢快:“我知道,虎警官格斗超厉害。”
林应想说什么,咽回去了。
林应开车去林召家。这几天林召不让联系,他一贯听他哥的。林召做什么他都不问,其他事他也不上心,今天才知道林召真遇到麻烦。
林应一进门,树苗儿冲出来扑进他怀里。沈肃肃神色苍白,但还镇定:“你哥在书房。”
林应安抚树苗儿,觉得林召家出现一种萧瑟感,说不清道不明的,必然的衰败,触目惊心。盛极必衰,林召摔下来林应有心理准备,他害怕的是林召仿佛根本不挣扎。
林召在书房看书。
一本什么外文的书,寡淡的封面标题看上去像是经济类或者哲学类。
“你怎么回事?树苗儿不给我打电话你也不通知我?不对外面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林召难得戴着眼镜,翻一页书:“你别管。”
林应发飙:“我别管我别管,你起码告诉我你到底怎么回事?”
林召放下书,很淡然:“倒了。”
“什么倒了?”
“大概是……我构建的一切,全倒了。”
林应一愣,压低声音:“老宅那位?你惹老宅那位了?”
林召看他,看了半天,笑了。
他老人家何须亲自动手,把林召赶出羽翼,林召就完了。
“你吃苦半辈子,这就完了?”
林召拿起书,重新看。
林应实在问不出什么,想去问沈肃肃。林召道:“你嫂子什么都不知道,不用问她。那个账户你知道,以后我们两口子出事,树苗儿就靠你了。”
林应摔门而去。
林召最恨穷。他生于穷长于穷,他不得不穷。林家只能买得起烂水果,要吃苹果必须把腐烂的挖掉。林召印象里好像没见过特别完整的苹果,何况又酸又涩难以下咽。林召在很长时间里以为自己不爱吃苹果,后来才知道他根本没尝过新鲜熟透的苹果到底什么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