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喊道:“伏鸳鸯求见!”伏圣后脸色有些不善,只道:“这个傻孩子,还来做什么?”那皇太后却故作亲热地说:“鸳鸯来了呀?那没有不见他的道理。”迦蓝却很干脆,也没有多想,伸手便拿酒杯,却忽然手上一空,原是一枝银簪划过,击碎了托盘上的甜白釉酒盅。
却是傅幽人在门外瞥见,情急之下伸手拿了伏鸳鸯的簪子掷中酒盅。这事情发生在顷刻间,又是夜色昏暗,也无人看到是傅幽人出手,故二人入门,众人见伏鸳鸯发髻散乱,便以为是伏鸳鸯动的手。那傅幽人也向伏鸳鸯使眼色,那伏鸳鸯先是惊诧傅幽人有这一手,二来又想着在皇太后面前搞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傅幽人未必担得起,故伏鸳鸯便也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内,一副“就是老子干的,爱咋咋地”的模样,旁人倒还不好说他。傅幽人紧随伏鸳鸯身后,低着头,也是那低眉顺眼的样子,拜见了该拜见的人。
皇太后不想傅幽人在此,便道:“傅幽人也来了?倒是稀奇。”傅幽人跪着不敢抬头,只说:“奴有一事,要急奏太后,事关重大,顾不得小节。”皇太后也有几分好奇,说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傅幽人便道:“此事机密,奴不可在人前说明。”伏圣后只道:“这倒是稀奇,你在这径山寺管个水,还生出密报来了?想来也是很有心思的人。”傅幽人背上都是冷汗,也不敢说话。伏鸳鸯也不知道傅幽人葫芦里卖什么药,却仍说道:“我就是听他说有要紧事,才带他来的。太后不妨听听他的,再做定论。”伏圣后却暗道:“他和伏鸳鸯分明是来阻止太后毒杀公子骄男的。”对伏后而言,骄男是皇公子,不是伏家子。
那伏圣后却道:“到底有什么藏着掖着的?鸳鸯,难道这事情在本宫面前也不能说么?”那伏鸳鸯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自然也不好说。皇太后也是不明就里,只道:“你有话先搁着,待我料理了此事,再和你商量。”傅幽人忙道:“万万不可!此事关乎仙姝公主一案,请太后明察!”皇太后听见“仙姝公主”四字,登时就变了脸色。谁不知道这是太后的心病,鸾音忙喝道:“大胆奴才!”傅幽人伏倒,额头贴着地,仍是不住潸潸落汗。伏圣后忽然站了起来,快步走往迦蓝身边。傅幽人因头贴着地,并未看见,故不曾大喊,那伏圣后却趁机亮出匕首,往迦蓝咽喉刺去。伏骄男未必不肯就死,但忽然这么杀来,他习武之人的本能发作,抬手就一个格开,伏圣后的匕首还没接近,就被一手挥开,趔趄两下就倒了在地。伏鸳鸯也是看不懂,皇太后也被这曲折的剧情震住了,该说什么都不知道。
傅幽人听见动静,方抬起头来,看到圣后拿着匕首跌在地上。那圣后只崩溃大哭道:“公子骄男,你为什么不去死!”伏骄男闻言也是一震,这种种使他心如死灰,只道:“我死还不容易?圣后何必为此自伤?”傅幽人见状,又是吃惊,又是害怕,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只喊道:“皇太后,切莫中计!仙姝公主不是您的孩子,公子骄男才是啊!”皇太后闻言,惊得鱼尾纹都凝固了。伏圣后听了这话,只觉报仇无望,低泣不已。在场的其他人,无不大惊失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包括伏骄男在内。
这又不得不说起先帝这个混账东西。先帝登基的时候年纪也不大,情况和现在小皇帝很相似,主少母壮,且黄家专业外戚一百年,先帝这个皇帝当得很不舒坦。然而,小皇帝有孝心无所谓,先皇帝的心却没那么宽,他好不容易熬死了自己的母后才掌权,对黄家这个外戚势力十分看不惯,顺带的就冷落母家配给他的皇后。
凭皇帝一己之力撼动黄家那是很困难的,还需要柳家和伏家。先帝宠幸熊妃,熊家与柳家的世交,他搞了伏依依,想从伏家提一个夫人。这两个女人无论谁能生个大皇子,先帝都有机会改变黄家女人的儿子才是太子的传统。皇帝本想等伏依依奉神期满才封她为夫人,不想她在寺内就怀孕了,这可不好跟外头说去。又逢皇后也怀孕了,先帝担忧皇后一胎得男,以后想弄黄家就不容易了。熊妃深知他的忧虑,说:“皇后身边的医女远月能够听候皇上差遣。”先帝却说:“你若伤害皇后也是无用,黄家多的是适龄女子。何必平白落个把柄?”熊妃却说:“妾怎敢打这样的主意?旁的便罢了,损伤皇嗣的事是万万不可为的。”
熊妃便说产前会安排一个女婴在寺中,若皇后生的是公主便罢了,若是皇子,便让远月掉包。日子看着也差不多了,女婴也准备好了,远月便给皇后吃药,皇后并未怀疑过远月的忠诚,毫无防备地服下了催产的药物,是夜立即就腹痛小产。怎知也是可巧,这边厢皇后刚要生没多久,那边厢伏依依也破羊水了。一时也没安排足够的医人,远月便两边指挥。那孩子出生了,远月便暗道:“与其出去接外头的女婴,还是这样直接掉包容易,也隐蔽不容易发现。”远月便趁乱将伏依依的女儿和黄皇后的儿子掉包,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那原本要替代龙子的女婴被老国师发现,老国师是搞封建迷信的,那自然是忠于神圣伏家的,他便告知了伏依依实情。伏依依恼怒不已,找了皇帝告状,才知道皇帝是幕后主谋,她只能忍气吞声。皇帝还说:“我爱这个女儿,使她成为公主,这有什么不好的呢?你也只道伏家的女儿要做圣女的,是多么苦闷。倒不如让咱们女儿成为金枝玉叶。她是圣女的女儿,朕要亲自封她做‘仙姝’,以表她脱俗神圣。”伏依依年纪轻,被忽悠住了,没有做声。及至后来,仙姝被谋杀,伏依依痛不欲生,不仅怨恨皇帝,更为痛恨皇后,居然为了诬陷熊妃而杀掉仙姝。
事实上,黄皇后也没有杀仙姝。不过是远月帮助熊妃导演了皇后杀女诬陷宠妃的冤案。先帝未必不知道内里乾坤,但他却借机幽禁黄皇后,晋升熊妃为贵妃,将执掌六宫的权力移交熊贵妃。另一方面,远月时常出入径山寺,与石药私通,还怀了孩子,这事没瞒过老国师。既然瞒不过国师,那就瞒不过伏依依。伏依依以牙还牙地将远月的孩子夺走。远月颇为痛苦,石药便想带她离去。熊贵妃将远月、石药托付给了柳家。柳家庇护远月、石药,但孩子却不得不在国寺长大。这个孩子就是真正的迦蓝。
远月不知道真迦蓝已经死了,闻说迦蓝回朝,还到了径山寺,住一处名为珈蓝居的所在,她忍不住想回去看看,不曾想亲儿子没见着,却断送了x_ing命。她到了径山寺,一下子就被安氏认出,场面一度非常尴尬。安氏揪住远月,要她说出仙姝案的实情,不然吵嚷出去大家一起死。远月佯装顺从,却为求脱身毒杀安氏,只是动静太大也瞒不过太后放在珈蓝居的眼线。太后便抓捕远月,远月为了保守秘密服毒自尽。太后也是无计可施,让人将二人尸体埋起来,对外宣称安氏暴亡。
傅幽人发现了二人的尸体,觉得疑点重重,便马上修书给石药,告诉他找到远月的尸体了。石药火速赶到京城,见了远月的尸体,悲伤不已,将当年的真相告诉了傅幽人,便悲痛自尽。傅幽人一瞬间简直觉得石药在编故事,这么狗血的宫廷家庭伦理剧情,琼瑶都不敢这么写。若非情急,傅幽人也不敢把这件事说出来,一来是真假未知,二来他不确定柳家在这个事情中扮演什么角色,老侯爷和柳祁又知道多少。
这始作俑者先帝活到了中年,突然幡然醒悟,察觉撼动黄家反而会使国家动荡,黄家、柳家、伏家、文臣势均力敌才能保持稳定,于是他把皇后的圈禁解除,给了她一个养子,默许皇后怼死熊贵妃。伏依依对皇太后的怨恨却是有增无减,直至最近小圣女的死,使她彻底崩溃,她决定要设局,让皇太后亲手杀死伏骄男,然后再将实情告知。她要让皇太后切身感受最深的痛、最痛的恨。
皇太后和傅幽人刚听到这个故事的反应是一样的,精明如她,此情此景也是一脸的懵逼。这也大约是当局者迷,鸾音姑姑倒是率先反应过来。她一直陪伴皇太后经历风风雨雨,过程中也感到蹊跷,如今听了傅幽人的解释,顿觉茅塞顿开,又看伏圣后的反应,都信了八九分。虽如此,她还是谨慎地质疑道:“空口无凭,你有什么真凭实据?”傅幽人便道:“我相信伏圣后做到出今日的事,也一定是准备好了真凭实据,好等公子骄男死后拿出来,教太后痛悔的。”伏圣后却梗着脖子冷笑道:“你休要胡言乱语了。这种故事,写进话本里都没人信。”傅幽人便道:“就算伏圣后不肯拿证据,那么没办法了,屈尊太后与公子骄男滴血认亲,便见分晓了。”皇太后终于回过神来了,定定地看着伏骄男,伏骄男此刻却是低着头,那侧面的角度更是像足了寡恩的先帝。鸾音却道:“太后之尊怎么可以……”皇太后吸了一口气,又缓长地吐出来,半晌慢慢说道:“大家都累了,回去歇着罢。”
说着,皇太后便走往阶下,站到了骄男的跟前,淡淡地说道:“你要跟我回去么?”骄男低着头答:“我想留在径山寺的珈蓝居。”皇太后点点头,说:“好,我让人明日一早把你的经卷、用物送来。”骄男又说:“谢太后。”皇太后便又看了伏圣后一眼,伏圣后被皇太后这么居高临下地俯视,自是愤愤不平,便又重拾了力气站了起身,整了整发髻,笑道:“既然都是一场误会,那么我也回神宫去了。”说着,伏圣后又转头对一脸懵逼的鸳鸯说:“走吧,我的儿。”伏鸳鸯被喊了一声,下意识地应了一句,却是心乱如麻。
皇太后继续往前走了两步,便行至了傅幽人身边。那傅幽人仍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一个。皇太后却只缓缓走过,并没有理他。傅幽人方松出了一口气。
第14章 假设这是滴血认亲科学有效的世界
当年御赐伏骄男的天家斩马剑,已随真迦蓝一同下葬。然而,剑里藏着的秘密却浮出了水面。皇太后坐在镜前,默默地看着自己衰败的颜色,眼神中却渐渐闪现泪花,威严的面具终于在与鸾音独处时露出了裂缝。鸾音与皇太后主仆一心,也是感慨万分,只是强忍着泪水为皇太后梳头。皇太后却说:“你还记得么?那个时候先帝把那小皇帝封了太子,我又得了那个怪病……”鸾音闻言,便道:“婢子记得,那个时候娘娘食不下噎,月信不期,又小腹微凸的,连太医都认为您怀了孩子。”皇太后苦笑道:“可我却没那个福气,只是因为心情燥郁得了假孕症。看着那蠢蛋得了太子之位,我心里就不痛快,没想到居然怀孕了。我那时以为自己有了孩子,我是欢喜,但又是万分不安的。先帝为了宽慰我,告诉我说:‘太子之位既定,但朕以后一定会赐咱们儿子天家斩马剑,使他威风八面,连君王也不得伤害他的x_ing命’。”鸾音忽然一惊,说道:“难道当初先帝说的……”皇太后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假孕症好了,再添孩子的愿望也落空。这也罢了,我以为自己命中无子,却不想先帝临终前将天家斩马剑赐给了骄男做护身符,我当时真是哀怨愤恨,至死难休啊……不想,先帝并没有忘记对我的承诺。”这话说完,皇太后眼中闪耀的泪花终于滴落,溅散在妆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