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攻地略 作者:木三观(下)【完结】(26)
伏骄男吩咐完了,便折回院子里。伏骄男不喜欢别人伺候,他的院子很大,如今却只有他和幽人两个。故他在院子里的那口井打了水,倒入铜盆里,又送了入屋,给傅幽人洗漱用。
却见傅幽人已经整理过了衣装,那松松的衣带已经系好,光溜溜的双腿上也罩上了长裤,连衣领也拢得紧紧的,莫说是锁骨,几乎要把喉咙都遮住了。伏骄男倒觉得很可惜,然而他转念想到待会儿就要出门,那傅幽人倒是穿得越密实越好了。
傅幽人见伏骄男亲自打水进屋,也是吓了一跳,忙说:“叫谁打不了水?”伏骄男却笑道:“可不是?叫谁不是,偏我不行?”傅幽人却道:“我自然没这个意思。偌大的院子怎么都没个人伺候?”伏骄男答道:“我不喜欢别人靠得太近。以前只有一个院子住着没办法,如今都有个府邸了,自然能够任x_ing些了。”傅幽人微笑答道:“大人不喜欢别人靠得近,我听明白了,那我也该走了。”伏骄男说道:“你这么说,就是没听明白。”
说着,伏骄男又从柜子里取出洗脸的香膏,傅幽人却道:“别开了,这儿不是还有吗?”原来脸盆架子旁隔着一个紫檀香盒,盒里还剩一小截的洗脸香膏。伏骄男却笑道:“你不是不喜欢用别人剩下的东西?”傅幽人微微一笑,说道:“我可没有这可恶的x_ing子,您是记成别人了吧?”那有着可恶x_ing子的自然是作天作地的傅天略。傅幽人想,傅天略在山寨里住的那些日子,伏骄男可没少受气,傅天略的规矩多得数之不尽,这个不爱那个不要,多一点要恼少一点又嫌,坑得那塞外头号的响马盗贼苦不堪言。
傅幽人拿手指沾了香膏,就着铜盆里的清水洗了脸,刚从脸盆上抬起头,伏骄男就把轻绢的帕子递过来了。傅幽人用帕子抹脸,方觉这是天香绢,乃是他当年指定要用来擦脸的绢。正在傅幽人惊讶之际,伏骄男又给了他另一条雪白色熟丝绢帕擦手,亦是天略从前的习惯。当年傅天略一来确实娇惯,二来却也是为了刁难,才弄那么多条条框框,却不想到现在伏骄男还一字不错地记得这每一条规矩。
那傅幽人却只觉得很是揪心,又扭过脸去,说:“我说了,我没这些可恶的x_ing子,也没这么多讲究。”伏骄男轻轻说道:“我知道,你不可恶,还很可爱、可亲。可我就是想你可恶一点。”傅幽人却说:“那你是自讨苦吃。”伏骄男微笑道:“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是苦是甜?”傅幽人闻言一怔,又在镜台边坐下,取了木梳来梳头。伏骄男却说:“玉梳在匣子内。”专门的玉梳要放在专门的梳匣内,这也是老规矩了。傅幽人却是莞尔一笑,道:“我就是要用这个。”
这木梳今日才被伏骄男拿来梳过头,现在还缠着几条伏骄男乌青的发丝。傅幽人只觉得以此梳子梳头,使他们二人的发丝也因此交缠在一起了,更结分外的缠绵情丝。傅幽人便这样坐着端看着镜中的自己,而伏骄男则坐在一旁凝睇着镜子外的他。窗外还是响彻着夏日的蝉鸣,室内倒是没有一点声响。只有傅幽人放下梳子时,木柄敲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傅幽人把头发梳好,转过头来,见伏骄男仍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不觉有些尴尬,只咳了两声,说道:“大人,我们去哪儿?”伏骄男笑笑,说:“去哪儿也可以,哪儿也不去也可以。”傅幽人却笑道:“哪儿也不去?难道我们就在这屋子里干坐着一整天吗?”伏骄男笑道:“也可以。”傅幽人却摇头说道:“大人可以,我不可以,这不闷死人了。”伏骄男却说:“闷不死的,总能找到事情做的。”傅幽人想了想,却说:“咱们先回傅宅吧?”伏骄男更正道:“魏宅。”傅幽人无奈一笑,说道:“大人只知道讨略儿的好,二话不说就把我的房子送给他做人情!”伏骄男但笑不语。
二人既然要出门,阿大自然问要不要备轿。伏骄男却问傅幽人道:“你想坐轿还是骑马?”傅幽人还没想到有骑马这个选项,知道了这个选项,倒是十分心动,却笑道:“在城里骑马也太张扬了。太尉大人可以,我怎么敢?”伏骄男却说:“咱们也不是闹市骑马,没什么不可以的!”傅幽人却又想起伏骄男的臂伤,又说:“日头那么毒辣,还是坐轿子好。”伏骄男想想也觉得是,但又嫌轿子不够阔朗,怕二人同乘坐过于局促,便让人备了骡车,带了金山和几个奴人,和傅幽人一同坐着去魏宅。
魏宅算不上高门大户,原本是傅幽人做了太监后置的宅子,故装潢也不敢奢侈,经魏略整修过后更为低调雅致。魏略听见伏骄男来了,忙整装束发、倒履相迎。天气午热,三人便在后院池边凉亭用饭。附近栽种着茂盛的梧桐树倒很能遮阳,使人顿生凉意。席间,魏略倒是十分殷勤,斟茶倒水,又说:“我们这些读书人,在京中都听闻太尉巡兵天下的威风,又说四海之内无不称颂。若他们知道我能请得这名满天下的太尉做客,也不知该何等羡慕!”伏骄男却说:“你们太学生是国之栋梁,又青春年少的,我也很羡慕。”魏略却笑道:“若个书生万户侯?百无一用是书生!莫说我们,就是满朝的大臣都不敢在太尉面前称‘威风’两个字吧?”
这话听得傅幽人都觉得r_ou_麻,却又想起自己入宫为奴的时候对着那些个主子多少更r_ou_麻更自贬千百倍的话都说过无数,便十分理解了。又想到如今魏略胸怀抱负,但尚未入士就已被柳祁设计,清流之人不会与他为伍,太后一党也看不上他,基本上他的仕途就堵死了,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位金太尉。
伏骄男来这儿原本也没什么想法,主要就是为了让傅幽人收拾东西回去太尉府,和魏略吃饭聊天也是顺道的事。然而伏骄男看他这个态度,联想起日前的事情,立即就明白了魏略的意图,又笑道:“怎么?你们国子监的人还议论我?我原以为读书人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才能够好用功的。”魏略听了这话一愣,方又笑道:“真正的读书人都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的,两耳不闻的那些不是呆子就是聋子。”伏骄男闻言一笑,答道:“看来这些日子来,你进益不少,越来越有主意了。”
这边金山却上前,说道:“大人,已备好车马了。”魏略微微吃惊,问道:“这么快就走了吗?”伏骄男笑道:“不是,车马是用来运傅郎的东西的。”傅幽人闻言也吃惊,说道:“怎么都拉了车马都不跟我说一句?”伏骄男听了这话,忙指着金山说:“对啊,你怎么不跟傅郎说一声?”金山心想“还不是你不让说”,但嘴上却说:“该死,该死。小人该死。”伏骄男又对傅幽人说:“不过既然都拉来了,也别再费神,你索x_ing就去看看要收拾什么、怎么收拾。若车马、人手不够,我再叫人来。”傅幽人却道:“也没那么多东西。”主要傅幽人还是悬心他放在床底的那个小黄箱。
午饭已毕,傅幽人便和金山及几个负责搬运的工人去收拾东西。那伏骄男则和魏略仍坐在亭边吃茶。魏略早准备了满腹文章,打算有机会见到伏骄男了就来剖白,如今则是一股脑的全说出来,都是些针砭时弊、分析局势的话语。伏骄男一边吃着茶一边不咸不淡地应两句,魏略也不知道伏骄男心里是什么想法,但也只能尽力就是了。魏略这样搜索枯肠的用尽了脑汁,却见伏骄男这边仍是纹丝不动,又想道:“这人平日果然似个老僧,只不知道他和傅天略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
那魏略说得也是有些唇干舌燥,便斟茶喝了一杯,又想继续发言,那伏骄男看着远处,见傅幽人的身影出现在梧桐的树影间,便抬起手来,拦住魏略要出口的话,只笑道:“你说得很好。我都明白了。”说完,伏骄男便站起身来,去迎那傅幽人。
傅幽人见伏骄男来迎,也颇不自在,又看着魏略一脸便秘的样子,更觉得怪异,却也不好说。伏骄男又和傅幽人一起出门,魏略便恭恭敬敬地送了他们到门边,伏骄男只对魏略说道:“你好好读书便可。”魏略心中明白,便作揖答应。伏骄男只和傅幽人一同上了荔枝黄拉的翠绿纱围骡车。那傅幽人坐了进这骡车内,心里想着刚刚的情景,又撩起了窗帘,回头看见骡车已走出了一段路了,魏略仍恭恭敬敬地立在门边垂头作揖。傅幽人心中一动,忽然想起自己以前也总是这样在贵人的轿辇后头吃着尘土作揖,有时还得跪地,直到车驾远去。看着那魏略顶着张和傅天略一模一样的脸做着这样的动作,傅幽人心中颇为感慨。
伏骄男却问道:“看什么呢?都看住了?”傅幽人却说:“魏略倒很恭谨谦卑。我还没见过他这样子,有些不习惯。”伏骄男却忽然握住了傅幽人的手,说道:“你以为我看得惯你恭谨谦卑的样子?”傅幽人闻言一怔,却只觉伏骄男的手心传来极暖的温度,使傅幽人的双颊都发烫起来。半天,傅幽人才声如蚊蚋地答道:“我也改不回去了,你就习惯一下?”伏骄男闻言,先是十分吃惊,而后却是忍俊不禁,又满心欢喜地说:“可以,可以,很可以。”傅幽人微微抬起头,看着伏骄男,却见伏骄男也微微笑着看着自己,那个样子真的比一切人物画的美人都更胜百倍。傅幽人又想:“若这些年来,我有一步走偏,就会粉身碎骨,自此殒命,便也再看不见他了。”想到这个,又是哀叹,又是庆幸。
伏骄男何尝不感叹世事之艰难,但他现在却没在感叹这个,他只在感叹还好傅幽人的眼睛还是和以往一样的乌灵灵,又懊悔自己为什么不早些认出来。如果他早些认得天略,很多事情他的做法大概都会改变,也能让天略早些过得舒心一些。
二人正是执手相看之时,却忽然的一阵颠簸,那骡车突然往一侧倾斜,傅幽人一个不防跌向了伏骄男,伏骄男也是背贴着了轿壁,却顺手抱住了怀里的幽人。幽人之前也曾因失足跌入过流星怀里,却无什么感觉,如今落入伏骄男怀内,只觉满鼻子都是微微幽香,一寸一缕的,都缠绕着他的心神。傅幽人原想避开,却被伏骄男抱住,只想着这样的怀抱,这样的温暖,真是死也甘心,便索x_ing靠在这肩膀上,但乱跳的脉搏还是让他手心发热,这发烫的手不自觉地揪着伏骄男身上的纱袍,在那上等衣纱上攒出深深的皱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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