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攻地略 作者:木三观(下)【完结】(29)
伏骄男淡淡一笑,说道:“太皇太后,请您明鉴,如今天下已经没有龙子了。不过是为社稷计,尊一个最能安天下的人选罢了。”凤后闻言薄怒,道:“怎么就没有龙子了?你不就是龙子?”伏骄男却摇头叹道:“龙子要做滴血鉴亲,您看,我和皇上滴血,能鉴出亲来吗?”这就是花姬当年思考得最深的一件事,一旦哀帝驾崩,伏骄男就永无认祖归宗的机会,而为了安定计,只能立小皇子为帝。只是花姬已经死了,也当不成这个尊贵的皇太后。
凤后又道:“就算认不了亲,也能让他禅位!或是你生了孩子,让你的孩子入宗室,也不是不可以的。”伏骄男却顿首,又道:“这两项我都做不到,因为我注定是个无子的人,到时候还是无以为继啊。”凤后闻言,脸色惊变,又说:“骄男何出此言?”伏骄男只道:“娘娘恕罪,我实在娶不了妻。”凤后一头的珠翠因她的颤抖而摇动发响了半天才到凤后的嗓音发响:“难道竟是因为傅幽人吗?”
伏骄男仍跪着,说道:“臣与他生死相许。”凤后气得简直要吐出一口血来,胸口一团闷气,在喉咙处发出的却是嘶哑的咳嗽。伏骄男抬起头来,见凤后以袖掩嘴,咳个不停,也是甚为痛心,故伏骄男又皱眉说道:“如无娘娘错爱,臣断无今日,可惜世事难料,臣辜负了娘娘的慈爱了。臣罪该万死。”凤后半晌缓了过来,才徐徐说道:“我那天看见香球里的那截官牌,就知道祸事了。不想那个傅幽人平日看着老老实实的,居然是比伏依依还厉害的、还要紧的大患,是我没提防住,竟然容他至今。”
伏骄男听这话,觉得凤后竟有杀害傅幽人的意思,忙说道:“这都是臣的错误,如果娘娘要因此加罪傅幽人,也等于是要我的x_ing命!”凤后却一摆手,说道:“已经晚了。”伏骄男闻言大惊,从地上嚯地站起来,不顾礼仪地拉住凤后的广袖,厉声问道:“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凤后抬起头来,看着伏骄男那张俊俏的脸,那样失色的颜,同当年先帝质问她杀害仙姝的情景何其相似,只是这回,她可不是冤枉的。凤后淡淡一笑,说道:“母亲这是为了你好。”
伏骄男闻言这惊是非同小可,又看着凤后那一张笑脸,他的心忽似巨石沉入冰湖,那是要死了一样。故他只转过身来,往外奔去,却不想门口忽然跃出十二侍卫,个个拔刀,那铁光在烈日下唯有灼目。伏骄男又一跌足,扭过头来,却对凤后惨然一笑,说道:“是我太让您失望了吗?您决定杀我?”凤后脸色如纸,但背后却是金碧辉煌的宫殿,脸上启的也是朱红艳丽的唇:“你以为我不心疼吗?”
伏骄男看着这天烈日灼灼,众人也是汗如雨滴,尽管如此,却没一人发言,四处都是低沉的蝉鸣。却不是今早傅幽人梳头时,伏骄男听见的蝉鸣。伏骄男拔出了刀,那刀很薄,薄得像剑一样,拿在手里不轻不重,对于伏骄男来说,却确实有点过轻了。他怀念他的凤尾刀,那样好的刀,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一般兵器都给不了他这样沉稳的安全感。这凤尾刀,对他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和傅幽人很像。
那幼帝在楼上。宫人们都纷纷离开,将门锁上。偏偏幼帝却没睡着,只爬起来打开了窗户,低下头便看到楼下的情景。他不觉得自己不能看,如果不能看的话,凤后大概会将他送回龙宫。其实凤后根本不在乎这个小皇帝,她只想着这个让幼帝看看也无妨,最好那些血腥的场景能够吓到这年幼无知的儿童。再不济,也能让幼帝知道凤后的威风。当然,凤后认为最大的可能就是幼帝根本啥也没看到。很可能幼帝在房里睡觉,睡得极为昏沉,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就算他没睡,也爬不上这个窗台,就算爬上来了,那连拿勺子都不会的皇帝怎么会开那个窗栓?可是,小皇帝偏偏就是爬上来了,而且无师自通地打开了栓子。
伏骄男像是为了做最后的确认一样,转过神来,烈日晒得他的肌肤一片雪白,显得那双眼睛却尤其漆黑。他想问傅郎真的死了吗,可他却很忌讳那个“死”字,他又想问傅郎还活着吗,可他却胆怯如斯,连“活”字也一并忌讳了,末了,他只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太晚了吗?”凤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出了一句狗血家庭剧必备台词:“出了这个门,你就不是我儿子。”
众人拔剑,伏骄男也拔刀,但谁都没有发出攻击,这一寸天地似乎凝固了一般。幼帝在窗台看着,好像觉得很沉闷,垂着眼皮。也是此时,伏骄男作出了他的决定,他没有回头,而是往外走去,凤后看着伏骄男的刀和背影,脸色变得越发的雪白,连十指都颤抖起来。她想抱抱这个儿子,但她还需要等待,她要看看伏骄男是愚蠢地往外头那十二名侍卫奔去,还是聪明地转过身来走向手无寸铁的太皇太后。
到最后,他没有回头去挟持凤后。凤后不知道伏骄男是放弃了这个念头,还是根本没想过有这么一个选择。凤后甚至想跟他说:“傻儿子,你若一手捏着我的命,一手握着天下兵符,谁能奈何得了你?”但在这个时刻,凤后若还说出这样的话,未免太过愚蠢。
伏骄男走进了十分刺眼的阳光之中,这些阳光在他上佳的袍子上生出光。好看是好看,但其实让他有些热。他怕热,可是又不想脱下衣服,否则伤口很容易露出来。给敌人看见自己的伤,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但敌人看不见不代表就不存在,流星锤砸过的地方还是痛得非常明显。
伏骄男拿着刀,走到了庭院外,那些侍卫还没有动手,只是上来将他团团围住。伏骄男转过头去,想看看他的母亲,但却被侍卫们遮住的视线。伏骄男不是不知道他可以回头挟持凤后,凤后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好像就是专门为了给他伤害一般。他是太尉,刚刚巡兵回来,天下归心,各地兵营除了柳家的面和心不和,别的地方早被他驯服了,驯服不了的也换上了自己人坐庄。此时此刻的伏骄男,就算把太皇太后杀了都不会有任何麻烦。太皇太后风评甚差,她一死,多的是人为伏骄男洗地,说那太皇太后谋害皇帝,伏骄男英勇护驾,谁活着谁张嘴说话。可伏骄男不愿意这么做,他不想伤害凤后,更何况傅幽人若已遇害,他拼死挣出一条命也没什么意思。
伏骄男忽然问道:“你们谁是夏炎盛?”众人也是一顿,没有说话,却过了半晌,凤后拍了拍掌,屋檐上便飞出一道黑影,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矫捷男子从上跃下。如此身手,伏骄男行走天下多年,还只从流星身上见过。但夏炎盛必然比流星高明得多,流星那是野路子,夏炎盛不一样。伏骄男与伏忍惟可谓是近几十年来本朝的顶尖武将,而这两人都师承同一名力能扛鼎的好汉,那个好汉就是夏炎盛的父亲。
像夏状元、伏骄男、伏忍惟这几个人,超级蛮力,但都疏于灵巧,却不想夏状元到中老年的时候已经参悟了强中带灵、刚中带柔的技法,并将它全盘传授给了自己的亲儿子夏炎盛。夏状元武功虽高,但因为出身从未能够建功立业,而夏炎盛也是一样,他正是年轻力壮,却因为出身低微无法一展抱负。他明知自己的父亲那么努力扛鼎一路扛掉了千百名选手打成了状元,却因为不是望族出生也不肯巴结柳氏、黄家,而终身不得志。所以夏炎盛想通了,他巴结了黄家,结果太皇太后见了他,立即就决定要他脱裤子。当时夏炎盛也是一脸懵逼,然后是无比屈辱,最后是笑着说,许多人要谋害太后,让我来当太后的影卫,保证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太后的帷帐。凤后想了想,决定还是让他做影卫。
这夏炎盛当了影卫后,不但一只苍蝇飞不进来,还把许多苍蝇赶了出去。这夏炎盛的武功高强,心思却也很细腻,而且手够黑的,靠着酷刑和多疑清洗了大多柳祁安c-h-a的眼线。虽然其中受牵连的固然不乏无辜者,但凤后是根本不在意的,不仅如此,凤后对他还大为激赏,完全断了要脱他裤子的念头。
伏骄男有些明白为什么凤后不设侍卫在殿内,因为夏炎盛一直在凤后身边。他早知道夏炎盛武功高强,被凤后收为暗卫,有时也会充当刺客。伏骄男伸手指着凤后手中的染血熏球,却看着夏炎盛的眼睛问道:“那枚熏球……是你从傅郎那儿拿回来的吗?”夏炎盛一愣,又看向了凤后。凤后怔了怔,却冷笑答:“杀j-i焉用牛刀!”
要杀掉傅幽人,确实不需要动用夏炎盛。凤后随便派个什么太监去拿个什么毒酒匕首到傅幽人跟前,傅幽人都不敢不死。伏骄男哪里想不到,但他却说:“我出门的时候还是风平浪静,可才过了多久,娘娘就将熏球拿到手里了。这个速度,怕只有夏炎盛能做得到。”夏炎盛没有说话,凤后默了半晌,问道:“怎么?你还想着给傅幽人报仇,杀了夏炎盛吗?”伏骄男却哀伤叹气,道:“他也是奉命行事。”凤后便问:“那你问这个来做什么?”伏骄男却是眼圈发红,默然不语。见此情状,夏炎盛才说:“太尉是想弄明白,现在明白是我下的手,那傅幽人就肯定没有生还之理了。”
伏骄男却举起刀,对夏炎盛说道:“你刺了他哪儿,便也刺我哪儿吧。”夏炎盛颇有些无奈,只转头看向凤后。凤后却道:“骄男,你就一点志气都没有吗!”伏骄男便出了刀,劈向了夏炎盛。从第一刀,输赢就已经分明。且不说伏骄男右手有新伤、武器不趁手,就是他那死心丧气,已注定他的败。但他也只是求死而已。倒是夏炎盛却不大想杀伏骄男,对于伏骄男的进击只是一味的闪躲。在这一攻一防之间,伏骄男已看出夏炎盛的敏捷机巧犹在流星之上。奇怪的是,伏骄男倒觉得很欣慰,当年的小小陪练男童如今却长成了绝顶高手。
日影已经西斜,伏骄男与夏炎盛过招数十回合,那伏骄男脸上已滴满了汗,脸色却是一片皎然,倒是夏炎盛的剑一直没有出鞘,只做挡格之用。从头到尾,夏炎盛都没有还击。这下伏骄男知道昨夜流星的火气是怎么来的了,这种斗场上被轻视的感觉真的令武人十分恼火。只是伏骄男还是冷静许多的,他看着四周站着都僵硬了的侍卫,还有这个死不出鞘的剑客,以及苍白发抖的凤后,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过来,便停下了脚步,只将出击的刀刃收回,往自己项上抹去。这样的举动,凤后看了几乎吐血,脚下一软,已跪倒在地,却是说时迟、那时快,夏炎盛已推出剑鞘,一把隔开了伏骄男的刀刃和伏骄男的脖子。那夏炎盛又是用力一勾,伏骄男掌中的刀便似断线的纸鸢一般脱了手,不受控地甩开了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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