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攻地略 作者:木三观(下)【完结】(5)
傅幽人径自进了书房,却见伏迦蓝在那儿正坐着,手边放着几本经文,他也没看,放在他面前的是两本旧书,一本写着汉文,一本则是番文,伏骄男似乎在比照着什么,因此对照着查看,手上还悬笔作记,很是用功的样子。阿大这个大老粗在旁边还帮着磨墨,居然也是有模有样的。却见傅幽人来了,伏迦蓝才放下笔杆,微微一笑,说道:“小鬼儿,又有什么新鲜事?”那傅幽人叹了口气,径自坐下来,就把魏略要与柳祁会面的事说了,说完,他又自己先反省说:“都是我做事不当心,大人原本说了不让他见外人的,我还悄悄地把他带出去,真是我的过错。”伏骄男还不了解傅幽人的x_ing子么,明知傅幽人这么说只是场面话,傅幽人心里才不觉得有什么愧疚的,就算不把人带出去,柳祁那猴儿还没办法带个话?那伏骄男便也场面场面地说:“这也不怪你,柳祁连日度宫都能够放进去人,更何况咱们这儿呢?这也是迟早的事。”傅幽人见伏骄男没有怪罪之意,便放下心来,又说道:“那大人打算怎么办?我看魏公子不会轻易死心的。”伏骄男微微一笑,说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他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了,自然要探求答案的。”傅幽人听这话的意思,竟然是伏骄男同意柳祁与魏略会面,这可是出人意料。那傅幽人忙说道:“可谁知道柳祁这个贼子会跟他说什么?”伏骄男便说道:“就算没什么好话,也好过他一个人在这儿胡思乱想罢。”说着,伏骄男便低下头来懒懒地翻着书。傅幽人倒是好奇地说:“大人在看什么,这么样的入神?”
伏骄男笑着说:“这迦蓝的经卷果然有很多和径山寺藏书一脉相承的,我反正也是闲着,便看看有什么差异,找找茬。”傅幽人却不信,伏骄男现在可一点都不闲,就算他偶尔得闲坐着,脑子里也盘算着如今千丝万缕的局势,已经好久没翻迦蓝的经书了,现在忽然翻起来,大概有什么文章。那傅幽人便笑道:“那也是,大人好久都没看经书了,今天天气好,翻来看一看,也有助于心神。阿大,你说是吧?”阿大倒没想到傅幽人忽然叫他,一时不提防却说:“圣宗最近都在翻啊,像是在找什么。”伏骄男看了阿大一眼,又看了傅幽人一眼,用笔杆敲了一下傅幽人的额头,道:“鬼灵精怪!”那傅幽人却微微一笑,问道:“大人在找什么?要不小人帮您一起找?”
阿大却仍然很耿直:“可是傅幽人你又不懂番文。还是别添乱了吧?”傅幽人无奈一笑,却说:“可我会看汉文呀。”阿大却说:“你也不懂医。”傅幽人闻言便看向伏骄男,说:“大人在钻研医药吗?”伏骄男却对阿大半开玩笑地说:“像你这样嘴上没把门的,我怎么放心让你近侍?”阿大却委屈地说:“又是大人说傅幽人是心腹,我知道的他也可以知道。”傅幽人闻言一笑,心里虽然颇为喜悦,但脸上还装作不以为然的,对阿大道:“这话我知道,还是当着我的面说的。当面说的好话岂能当真呢?你也忒不懂事了。”伏骄男闻言,也是一笑,却对阿大说道:“你看,我原认得小鬼的时候,见他倒每天夹着尾巴做人,好似是个谨慎老实的,才信任他,殊不知现在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傅幽人摇头叹气,说道:“看来大人现在居然不信任我了。那我还是不问了,且先告退罢。”伏骄男便挥挥手说:“去吧、去吧!”傅幽人倒还得去安排魏略、柳祁相会之事。
魏略的苦闷郁结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过分地茫然了。然而,魏略也搞不清楚是“他想见柳祁因为想知道自己的过去”,还是“他想见柳祁并且想知道自己的过去”。魏略有时在梦中,还能看得到芙蓉帐中的柳祁,醒来的时候,却是孑然一身。平日他默默走到院子,便看见金山里追着狗跑,流星一边打跟斗一边背书,今日他梳洗完出门,却看不见一个人影,不想这院门一开,却见傅幽人笑意盈盈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魏略忽然觉得恍惚入了梦中,柳祁还是那一身倜傥的装扮,脸上笑容可掬,这样的风姿、这样的态度,仿佛昔日的龃龉不曾存在过。
原来是傅幽人提起说:“那柳祁还说了,要约魏略到春头渡口那儿的茶寮见面。那儿人虽然多,但我也怕有什么的。”伏骄男却说:“约什么约,要来叫他来。”傅幽人闻言讶异,又说:“只怕他不肯罢?”伏骄男一笑,说:“不肯就别来。闹得我多稀罕祁公驾临一样。”说着,伏骄男便正经下了帖子请柳祁来。柳祁却也果然如约而至了。那柳祁来了径山寺,便要请求拜见,那傅幽人便对伏骄男说:“可要请他来珈蓝居相会?”伏骄男却说:“会什么会?我不见他。”傅幽人却笑道:“您自己下了帖子,却又不见人,可没这个理吧?”伏骄男却道:“别整这些虚的。横竖咱们心知肚明,他来不为见我,我阿弥陀佛的也不想见他,叫他爱哪哪去。”
傅幽人便自己带了柳祁往那魏略居住的院子去。那柳祁左看右看,便说:“这傅郎似乎不是带我去珈蓝居?”那傅幽人心内警钟大作,便道:“祁公虽然是头一回来做客,但倒是轻车熟路,连哪条路去珈蓝居都知道呀。”柳祁笑道:“可不是么!我以前也是虔诚礼佛,经常来这儿的。然而么,后来这儿成了迦蓝之地,我就不敢冒昧惊扰了。这次迦蓝圣宗亲笔下帖邀请,可使柳某不胜欢欣。”傅幽人也淡然一笑,说道:“可惜圣宗忽感不适,无法见您了。还请见谅。”柳祁突然记得伏骄男的一句话“少来虚的”,那语气尤其不似他平日饰演的圣宗角色。
柳祁还以为还得跟伏骄男虚与委蛇十几个回合才能到主题,没想到伏骄男干脆不见他。这让柳祁这个常年浸 y- ín 世家、官僚作风浓厚的老油条十分不习惯。然而,他也挺喜欢再见一见那被他惯得太骄傲的魏略。二人见面,也是无话,魏略请傅幽人先行离去,留二人独处。傅幽人虽然担心,但还是出去守在外头。
魏略见着柳祁,也是思潮翻涌,险些失礼,然而,他还是倔强着一张俏脸,抬着下巴笑着说:“我倒好想你的滋味。”然而柳祁的脸上并没有露出难堪的神色,毕竟柳祁能混到今日,他的表情管理还是很到位的。他也是笑笑,说道:“我也想你的滋味了。”魏略冷哼一声,说:“我看你是恨透了我。”柳祁却一笑,说:“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不知道我向来最疼的是你?”魏略扭过头不理他。那柳祁却又款款说道:“你还是这横冲直撞的x_ing子,真是讨嫌,我还记得你也是这样开罪了夫人,险些受罚。我身为她的夫君,不理她的正室之位,也不管她怀着身孕,也要站在你着一边,气得她胎气都不稳了。这可都是你害的。”柳祁提起这事,使魏略一时也很感慨。柳夫人不知道府上有魏略这一号人物,忽然见了,便质问起来,魏略也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言语间便冲撞了。后来他知道了这居然是柳祁的原配夫人,还怀着身孕,也是一个晴天霹雳。然而,他看到柳祁为了袒护自己,连有孕的夫人也不爱惜,竟然觉得很受用。如今回过头来想,魏略真恨不得赏自己两个耳光。
魏略冷然道:“你不提这事还罢,你提了这事,我更为夫人伤心难过。”柳祁托着下巴,端详着魏略那酷似天略的脸露出酷似天略的神态,不觉心荡,但他又想起魏略的不逊,便冷笑道:“你更使我难过!”魏略却道:“这也是你应得的!”柳祁便摇头叹道:“你真是无情啊,我一直把你捧在手心当成宝贝,你却丝毫不念及以往的一点恩情,大概你已经和迦蓝过得你侬我侬了。”魏略却道:“你可不比变着法来问我的话。我只问你,是不是你把我的脑袋弄坏的?”柳祁闻言噗嗤地笑了出来,却说:“你这么聪明伶俐,还说自己脑袋坏了?这世上可有脑子好的人么?”魏略也急了,便道:“你少给我东拉西扯。”柳祁却问道:“我说什么了?”魏略见柳祁就是这样回避问题,只是为了让魏略急躁,魏略反而冷静了下来,他顿了半晌,又挑眉说道:“你大费周章约我见面,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柳祁也笑笑,说道:“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就是傅天略么?”魏略却道:“我当然不是。”柳祁却颇为讶异,因问道:“你倒那么肯定?”魏略却冷笑道:“我是失忆了,又不是失智了!这有什么好想不通的?”柳祁闻言,对魏略又更欣赏了一些,只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魏略却道:“听了金山他们说话,我才渐渐想通了你往日一些古怪的行为。我实在不太明白,但我隐约知道有的时候你在引导我向某一个方向走。现在我懂了,你一直在我身上找一个人的样子。想必,那个人就是傅天略罢?我只是和他容貌相似而已。”说到此处,魏略不禁极度伤心。认识到了这一点,就等于认识到了柳祁从来未对他交付过真心,他倒一直用生命扮演着别人来讨好这个无情的男人。
柳祁不管魏略的伤心,他只说道:“你和他容貌相似?难道一个人和另一个人能够相似到这个程度么?连他最亲近的人都认为你是他啊!”魏略对此也颇为费解,故他只说道:“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的,所谓人有相似,而且他们多年未见了……”柳祁却摇头说道:“不,你和他可是一模一样。”说着,柳祁指着镜子,说道:“你去看看罢。”魏略疑惑不已,但仍走到镜前,看着镜中那张熟悉的脸,却没看出什么端倪来。那柳祁却摇着扇子笑道:“你以为这是你的脸么?”魏略不解地皱起眉。柳祁一手按到魏略颅骨上的某处,那儿似乎有些凹凸,柳祁便道:“你以为这儿天生就这样么?”魏略虽然未曾想明白,但浑身都不自觉地浮起一层冷意。柳祁又掀起魏略的发,指着一道浅浅的玉色,说道:“这个疤痕又是怎么来的呢?”魏略忽然惊立而起,一把推开柳祁,脸上布满惊恐的神色,他颤抖着说:“你想说什么?”柳祁却道:“你的头痛,你的骨痛,到底是什么来的?”魏略浑身发冷,却感到答案难以置信。柳祁却少有的坦白,坦率地公开了谜底:“确实是我和巫医使你变成了傅天略。”魏略根本不敢信这个答案,这个故事过于荒谬了,然而他的内心深处又轻率地拥抱了这个故事。柳祁慢悠悠地说着是如何用残忍的医术将他改头换面的,又说着这个有缺陷的技术导致了他缠绵终身的痛症,还有失忆的毛病,这倒是其次,令魏略齿冷又愤慨的是柳祁语气中的骄傲和欢欣。柳祁絮絮叨叨地说着,又看着魏略的脸庞,无奈一笑,道:“可惜,你终究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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