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序被冥河阻住了去路。这一条冥河支流不算窄, 若是要飞过去,阳世的气息恐怕就要像太阳一样显眼,招来一堆孤魂野鬼。他要找一个过河的办法。
槐序放慢了脚步沿着冥河行走,也不知道多久,身后出现了鬼王的身影。这鬼王本是身形高大,青面獠牙,现在却瘦骨嶙峋,仿佛饿鬼一般佝偻着身体。
槐序停了下来,鬼王奔跑着,摔倒在他脚下,又踉踉跄跄的爬起来,道:“大宗师,我追到你了!”
槐序感受到他这一身y-in浊鬼气都尽数散去,只有y-in物的本质尚且留存。这鬼王如今的力量只怕还不如一只百年老鬼,可谓是虚弱到极致。槐序看着他,发现他心中许多杂乱的念头都随着y-in浊鬼气散去,此刻如同懵了一般,深思一片空白。
槐序对此心知肚明,他以这一条路炼心,鬼王沿着他的脚步走,也被拖入炼心的道路。叩问本心、直击本源,让鬼王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衍生魔念,只能全心全意追赶他的脚步。
“你追上我,是愿意随我修行佛法了?”
鬼王略一迟疑,脑海中的千头万绪又纷纷涌来。槐序知道这积年老魔的魔念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降服,也不强求,只继续向前走。鬼王顾不上回答,连忙奔跑着跟了过去。
槐序走得分明极慢,但对鬼王而言,却分明极远,让他不得不拼尽全力才能跟在槐序身后。还没有走出几步,就听这鬼王道:“我愿意!我愿意同兰若王修行佛法!”
槐序有些意外的回头,这鬼物面目狰狞的喘着粗气,眼神里却少于的清明起来,“我愿意!”
槐序笑了一声,道:“好,你愿意随我修行,我就先传你一卷经吧。”
鬼王道:“什么经?有我修行的y-in墟宝箓厉害吗?”他微微动念,便不由得开始诞生出魔念来。
槐序看在眼里,道:“自然是我的经更厉害,我这经乃是我的根基所在,唤做光明经,你学会了它,就能学会我所有的本事。”
“学会你所有的本事,我又岂会再怕你?更不会被你胁迫!”鬼王念头转动,连忙叫道:“传我,快传我。”
槐序一边走一边说:“不急,我先给你取个法号吧。”
鬼王大步奔跑着,远远地喊:“你等等我,给我取个好听的法号!”
槐序自然是一步也不会停,鬼王奋起直追,魔念自消,又渐渐能跟得上。只听槐序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你便唤做拂镜吧。”
鬼王赢了一声,道:“好,那我便是拂镜了。”
槐序便一边走一边念经给他听,叫他一句一句跟着学。光明经浅显易懂,轻轻松松便可入门。在心底种下一颗光明种,或者说是一缕光明火,这颗种子要靠时时诵经持戒来灌注力量才能渐渐稳固,一旦初窥门径,将种子稳固住,便会时常发光,不会轻易熄灭了。
凡人的心念常常更易,很多时候他们并不明白什么是自己的本心,有的人穷极一生也弄不明白自己是谁。尽管有人叫嚣着自己的念头是出自本心,但实际上这些人的想法有多少是被名利催使,又有多少是被欲望捆绑,只怕他们自己都说不清。
佛家修行,说的是人人都有佛x_ing。这是善根种子,可惜这善根种子很容易就会被后天的东西蒙蔽。光明经能帮人自省,也能帮人树立准绳,这就是所谓的持戒。持戒的目的不是戒律本身,而是通过戒律使人内省,达到修持自身的目的。持杀戒,是要尊重、敬畏生命,持酒戒,是要保持内心的清明。
对于拂镜来说,若要把戒律写成条文,只怕都要念上几个时辰才能念完,只有让他时时诵经,保持光明种不灭,才能渐渐消除魔念。
槐序明白,也只有现在,拂镜被他带入炼心之境,又有法印为凭依,才能让他乖乖改修光明经,一旦脱离炼心路,满腹算计与诡诈上来,只怕就没有这么好解决了。
槐序沿着河岸走,最终找到了一处渡口。在渡口等候的鬼物排成了一条长龙,有两个鬼差在维持秩序。
槐序收敛了法力,略略运转槐树招y-in的体制,招来一缕y-in气在周身缠绕,以免被发觉是人间来客。排在队伍的最后头,槐序停着鬼物交谈,渐渐听出来一些有用的信息。这条冥河叫做昆水,水源上游便是昆城,乃是地府管辖的鬼城之一。只是近来时常有鬼王攻打鬼城,掳掠人口,便吓得很多鬼怪往地府深处逃难。
生活在地府里虽然有拘束,但一旦被鬼王掳走,生死都再也无所凭依。鬼怪也惜命,也要逃难。所幸昆城城主并不阻拦,甚至还派兵看管各个渡口,保护渡河的鬼物的安全。
槐序带着拂镜出现在队伍的尾巴也并不引人注目,实在是鬼物太多,且奇形怪状,什么样都不值得惊讶。
槐序听着,心知虽然鬼王几次攻打昆城,但恐怕都没有真的捞着什么好处,昆城城主显然还应付得游刃有余,不然不会有这份从容。
拂镜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忽然说:“我们不该在这里的。”
槐序回头看了他一眼,看他眼神闪烁,知道是老魔头了魔念苏醒,在渡口等待这段时间,老魔头的狡猾算计便重新摆脱炼心路的影响,占据了主导地位。槐序问道:“何出此言?”
拂镜冷笑道:“昆城城主分明不惧来犯鬼王,却安排y-in民大股退走,你不觉得有问题?我若是昆城之主,必然要以这些y-in民为饵,引诱鬼王前来抓捕,并设下埋伏,将鬼王一网打尽。”
槐序不由得刮目相看,能有这样的见识,可不仅仅是y-in险狡诈就能做到的。
槐序摇摇头,道:“你现在说,只怕是已经晚了。”话音未落,只见远处一艘大船渐渐朝渡口驶来,船上挂着的正是昆城的旗子。
拂镜不由得讥诮道:“你既然看出来了,为何不早些离开,你一个大活人,我又被你害得法力全失,万一两边打起来,我们怎么办?”
人群已经渐渐向前涌动,槐序道:“车到山前必有路,遇山爬山,遇水潜水,我们总归是要过河的,现在不上传,以后也要上船,你怎么知道鬼王会在什么时候打过来?”
槐序跟随着人群向前,轻声道:“你能想到的问题,鬼王也不会一点也不清楚,一个想要设伏,一个害怕被伏,两方就要以昆水为棋盘,各自布子。越往后,双方布子越多,对整个棋盘的势力的了解也会越清楚,所以越往后,动手的可能就越大。”
不多时,两人一起挤到了船前,两个鬼差正在索要船资,一人两个y-in钱。槐序顿时把目光转向拂镜,拂镜道:“你看着我干什么,我没钱。”
槐序叹息一声,把手拢到袖子里,道:“看来只有一个法子了。”
拂镜忽然感到一阵不妙,问道:“什么法子?”
槐序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打上去把船抢了,这样自然就能过河了。”
“不行!”拂镜连忙阻止道:“你不要命了!你是活人,这y-in土一切死灵都与你天然不是一路,你若是暴露身份,哪怕你是地仙,也休想活着回到人间。”
槐序道:“你也没钱,我也没钱,我们困在这边,也会死在y-in土,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先搏一搏,万一逃了呢?”
拂镜哪敢让他动手,他现在的x_ing命都系在槐序手中,槐序活不成,他如今这点法力,就更活不成了。
“我有钱,我有钱!”拂镜求饶,伸手在怀里抓出一块赤红的晶石,道:“这快血晶足够我们的船资了。”血晶乃是厉鬼死后魂体凝结而成,自然不会才值四个大钱,但是奈何拂镜身上确实一个y-in钱也没有,只能以此物充作船资。
槐序笑眯眯地把手从笼着的袖子里放出来,缴纳了船资,登上了大船。知道上了船,拂镜才感觉不对,道:“若是我真的没钱抵船资,你真要抢船?”
槐序道:“当然不会啊,四个y-in钱而已,又不是很难挣到。”
拂镜气结,红着眼睛道:“你不是出家人,怎么还会骗人?”
槐序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道:“我修行的这是金仙道,虽然与佛法只是两个称呼,但我所持的戒律只有一个不杀生而已。”
拂镜咬牙切齿,恨极道:“你自己修行金仙道,传我的却是佛道?”
槐序点了点头,道:“然也,而且你需要持的戒律有大戒律十六条,中戒律五十四条,小戒律三百零七条,缺一条都修不圆满。”
拂镜死死地瞪着他,道:“为什么我我会有这么多戒律要守?”
槐序道:“这可不算多了,你生前做了多少年魔头,做了多少坏事,贪嗔痴三昧蔽体,不持戒律,你永远也不可能超脱泥潭。”
拂镜哪里听得进去这个,他此刻恨极了槐序,若不是实在打不过,只怕要爬到他身上咬下几块r_ou_来才肯罢休。
槐序不以为意,道:“持戒即修行,你的修行便可称作戒律法了。”
大船排开昆水,一路风平浪静,竟然不曾发生任何事端,让拂镜着实有些惊讶。槐序笑道:“不必担心,这船上的鬼怪里,只有两个是鬼王道暗子罢了,鬼王还在观望,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突然行动的。”
拂镜道:“你怎么知道?”
槐序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自然是靠脑子,你看你西北角的那个断头鬼,看似在与人交流,实际上你看他的眼睛。”
拂镜看去,果然见到那断头鬼看似在和其他鬼怪交流,实际上他把头摘下来拎在手上,借着双手摆动,一双眼睛早就悄悄把全场都看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