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知淮老老实实地说:“嗯,你还可以找其他鬼帮忙,把我赶得远远的。”
桑原把毛巾贴到他脸上:“都肿成猪头了,您就安安分分躺着行吗?别老想些有的没的。”
“我就要想。”傅知淮堵气似的偏了偏头:“你不让我靠近你,那我想一下还不行吗?”
桑原笑了下,看着他脸上艳红的指痕,又忍不住叹气:“你这……被谁打的,也不知道反抗?”
“我妈。”
桑原的指尖颤了一下。他看着傅知淮的侧脸,喉头微哽,突然有点不想再继续问了。
但傅知淮已经很平静地说了出来:“我出柜了,桑原。”
身侧突然安静了很久,傅知淮等得有点心慌,忍不住睁眼去看。
桑原低着头,表情掩在长发的y-in影里。傅知淮紧张地碰了一下他的指尖,桑原轻声说:“你太冲动了。”
傅知淮的家庭环境,他在多年前去做客的那一趟就能感知一二。只不过那时不懂太多,只是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害怕。
到现在他也成了大人,才知道那种氛围只不过是人间大多数。长辈们威压虽重,却也并非毫无温情,只是偶尔会让人感到难以言表的不适。
冷硬的压迫被裹入细密关怀之中,就像是无形的樊笼,试图将你的一生都紧缚其中。你看不见它,但你知道它是存在的。
桑原设想,若是他从小生活在傅知淮家里,还敢在十四五岁时大大方方地说出自己的x_ing向吗?还敢明目张胆地对心爱的男孩子示好吗?
年少时总把恋爱看得比天大,觉得世间万物都阻挡不了自己的一腔热血,觉得有情人定能翻越千重山,抵达完满的终点。
过了这么久,他才知道,有些人自出生那日起,便被压在一座名为生养之恩的高山之下,难以挣扎,更无法翻身。
现在,傅知淮对田月表明了自己的x_ing向,看起来好像是有了很大的突破;可事实上,若田月一直不接受,甚至做出以死相胁的举动呢?傅知淮要怎么办?眼看着自己的亲妈去死?
桑原看着傅知淮眼中微微震颤的光亮,劝他:“回去之后,好好跟阿姨沟通……千万别让她做傻事。”
“那我呢。”傅知淮试着握住他的手腕,低声乞求:“你愿不愿意也跟我沟通一下?”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桑原说:“好,就算,就算我们能复合……你觉得阿姨会接受我吗?傅知淮,你也知道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至少你要先把一个问题处理好,然后再去考虑下一个,行吗?”
“……那,那你是说。”傅知淮几乎有点不敢相信,急忙坐起来,傻傻地盯着他:“只要我处理好家里的问题,你就会跟我……跟我复合?”
桑原无奈地说:“我只是做个假设——”
“假设也会有成真的时候。”傅知淮打断他的话,眼睛亮亮的,嘴角都忍不住扬了起来。桑原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这人很轻很快地吻了下手心。
傅知淮望着他,眼里满满的都是期待:“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就一个月。我会处理好我家里的事,行吗?”
桑原本想直接拒绝,可看着他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的样子,又怎么都开不了口。
沉默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
“行吧。”
跟初恋的复合之路终于跨了一步,傅知淮也松口愿意去医院了。桑原陪着他一直折腾到晚上七点多,才终于能坐下来歇歇。
他上午还发着烧,忙碌这么一阵出了身热汗,感觉反而好了很多,只是仍未痊愈,还得吃药。傅知淮趴在病床上闲得无聊,手欠地拿起他刚冲好的半杯冲剂,只抿了一口,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强忍着没把药吐出来,趴在床边满脸理解不能的表情。桑原好笑道:“你干嘛啊?”
“替你试下温度。”傅知淮舔舔唇角,又被那味道毒得不想说话。
桑原拿起杯子一口喝干净,没事人似的抿抿嘴唇:“这药怎么了?”
“很苦。”那种又苦又麻又酸涩的味道,简直让人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
傅知淮拧眉道:“为什么要喝这种药?”
“因为它见效快啊。”桑原神情平淡:“多喝几次就不觉得苦了。”
他说话时,右手一直搭在床头柜的边沿,那半截小指没有像以往那样藏在y-in影里,而是很坦然的露着。
傅知淮心中微动,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到自己的手机嗡嗡振动起来,是田月的电话。
他拧着眉头接起,下意识有点不想让桑原听到田月的声音,偏了偏头:“妈?”
“怎么,你还真准备死外面啊?赶紧给我回来!”田月已经不哭了,声音还是沙哑着,隐隐透出一些担忧。
“我在医院……”傅知淮放低声音:“这里有人在休息,您小声一些。”
桑原穿上搭在床边的外套,等到他挂断通话,便说:“阿姨要来,那我先走了。”
傅知淮伸手想拉住他,伸到一半却又退回去。
“给我一个月,桑原。这次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他看着桑原的眼睛,语气郑重,再没有过往云淡风轻的样子。
第35章 3.5
这几天傅知淮暂时没有再来找桑原,偶尔联系也是通过手机,反而慢慢让他有了某种心安的感觉。
每天送桑顾上学放学,偶尔去一趟江燃的酒吧……生活好像又恢复了常态。
进入十一月之后,天气越来越冷,桑原时常要为叫醒贪睡的小孩而烦恼。今天也是,好不容易把人领出门,一看时间,估计又要迟到了。
桑顾握着他的手,还一脸没睡好的样子,很烦躁地嚷嚷:“什么时候才放寒假啊!”
他前段时间起床可比现在积极很多,每天都乐呵呵地跑去学校见女朋友,现在这样子,估计是掰了。桑原捏了把他圆嘟嘟的脸:“怎么,不想早点见到你对象啦?”
“我们分手了!”桑顾拧着眉头老大不高兴:“她嫌弃我画画不好看,我们俩大吵一架。我再也不跟她说话了。”
桑原忍着没笑出来,安慰道:“你还年轻嘛,画画可以再练,女朋友也可以再找。”
“没错!”桑顾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双臂环胸像个小大人似的快步走在前面,结果没多远又摔了一跤,可怜地呜呜哭起来。
送完孩子,桑原去剪了头发,又买好今天要吃的菜,这才慢悠悠朝家里走。
长发剪掉后他整个人好像都轻快了许多,顶头被阳光沐浴着,有种懒洋洋的舒服。只是路上受到不少注目,有点不好意思。
在小区门口,桑原遇上了个老熟人。
石远恩跟余熙已经结婚三四年,整个人看着很有做父亲的稳重气质了。他手里提着什么东西,叼着烟,有点焦灼的样子,一看到桑原,眼睛就亮了。
以前他也来过一两次,只是从来不敢进去,也不知道到底在怵什么。桑原走近主动跟他打招呼:“远恩,你怎么来了?”
“就,前两天陪熙熙做产检,在医院看见你了。”石远恩有点无措,是想跟他亲近,又不敢伸手的样子:“当时忙乱,没来得及跟你说句话什么的……今天得空了,她也让我来看看你。”
“那,进去坐?”
“不了不了,不打扰……”石远恩抿抿枯涩的嘴唇,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熙熙她爸自己养的蟹,很肥。本来中秋节就该送的,现在有点晚了……”
桑原知道,就算自己现在不接,他也会想着法子托人把东西放到门口,只得无奈接下:“不晚,只是麻烦你了。”
“不,不麻烦。”石远恩摇摇头,想走,又有点舍不得,就那样巴巴地看着他,试图再从哪个角落里找点话题出来。
年少时他们无话不谈,现在却面对面站着,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爸身体还行?”沉默半晌,桑原主动开口。石远恩愣了愣,含糊着答了句:“还行,就是人老了,有点不记事……”
桑原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石远恩便紧张得手都在哆嗦。
读大学的时候,他们虽不在一个学校,却是同城,经常约着出去玩。直到某天,桑原突然被姐姐一通电话叫回家,之后就再没回校。
他爸跟石长青合资的生意出了问题,归根结底,责任应该一人担一半。就在桑爹焦头烂额想办法解决的时候,石长青却最后刮了波油水,然后不声不响地跑路了。
于是,桑家在重压之下家破人亡,石家却只是晃了两晃,便再次在q市以外的地方站稳脚跟。
有段时间桑原特别想杀了石长青,连带着把石远恩也恨上了。他找去石远恩的学校,一句话没说把人狠揍了一顿,这傻子却什么都没搞明白,捂着脸跟在他后面,边哭边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冷静下来,桑原觉得自己也挺有病,于是又发了条短信给石远恩道歉,只是此后也不愿再见他。
这几年石远恩不知怎么搞清楚了那时的事,便想法设法地跟桑原联系,想努力做点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愧疚。
若是以前,桑原可能直接让他去死。但现在,他实在是没这个心力去恨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