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篇三:凤栖花
【壹】
喧闹的街市,灯火通明,皓月当空,浮光点点,连湖中央的高楼也掌了万盏明灯,华灯初上,一片祥和,月圆人圆。
处于繁华地段的花府也少不得在这中秋月圆之夜将府内装饰的奢华高档,唯有一处不同于他,那便是花府二少爷花渐隐的小楼,下人们素来都知二少爷是从不过中秋的,二十年如一日。
花渐隐五岁时同几个孩子去那湖中心的古楼玩儿,因当时的古楼竣工不久,很多地方都没来得及加以打点验查,花渐隐踩空了木板,阁楼的楔子松了,连同横木一块儿掉了下来砸到了他的腿上,于是连人带木一同掉进了湖里,花渐隐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不过那双腿却是废了。
每每想于此,花渐隐只觉得惊心动魄,他自小聪颖,年仅五岁就已知人子之道,所以才去那湖心莲塘摘取湖心莲子为父作羹汤,却因一只凤尾蝶失了神,于是莲子还没来得及摘他就遭遇意外,就是这么一个还没付诸于行动的想法葬送了他一生的荣华富贵。
花渐隐并不觉得可悲,他时常在想当初究竟是谁救了他?否则那时他年岁不足又遭重压本就危在旦夕,而后又落入湖中却得以生还,寻人未果,从此再不过中秋。
花员外曾多次派人寻访各地名医,花渐隐的腿终究是没得治了,花员外对儿子的愧疚使得他曾一度拆了那夺了他儿双腿的古楼,连着三年不许家中人过中秋,后来花渐隐便劝花员外,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此番遭遇乃是他命中有此一劫,怪不得旁人,如今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哪里还敢奢求后生如当初?
花员外顿悟,又出了钱让人重建了湖心古楼,花渐隐从此专心诗书,x_ing子越发温和,待人有礼,下人们时常看见他们的公子或捧着一卷书坐在轮椅上边晒太阳边看,或坐于琴案之前弹琴赋诗,或拿着竹筒由下人推着浇花,好像一个与世隔绝的谪仙,世事无关于己,只做自己所愿之事。他从不拒绝别人的帮助,也从不给别人看他的心事,他永远都是那么一副娴静淡雅与世无争的样子,时间久了外面的人进来即便远远的看上他一眼都觉得是对他的亵渎,因为这人实在太过于沉静了。
花渐隐的哥哥花渐泱,是戍守边关的常胜将军,是“以武功戡祸乱”的英雄,亦是花渐隐的骄傲,可花渐泱却觉得自己不如这个弟弟。
可惜天妒英才,这样的花渐隐偏偏折了双腿,惜了一身才华无处可用,外面的人时常叹息,若花渐隐健全,朝堂之上必有他的一席之地,兄弟二人一文一武,花家世代侯爵无忧。
这些花渐隐自然是知道的,他的人生虽有缺憾,可他却不怨天尤人,自得自乐,一个代替弟弟在外建功立业,一个则代替哥哥守着家庭和乐,花员外看着两个儿子如此兄友弟恭,甚是欣慰,只剩日日盼着他们成家立业了。
【贰】
转眼又到了中秋,管家带着从边关送回来的家书与食盒匆匆踏入阁楼雅间,花渐隐照例看了家书,差人将月饼糕点送到大厅,自己则待在小楼里研习古经。
中秋佳节,异客游子睹月思人,有的赶赴千里回乡探亲,有的远走他乡孤身只影,花渐泱大概就是后者吧,于是花渐隐想起了花渐泱,一边算着他的婚期一边剪着残烛,等来年春天他就有嫂子了,到时再有一个侄儿,他这辈子算是圆满了。
花渐隐想的太入神,身后站了一个人竟也没发觉,倒是那人先说话了:“公子好雅兴。”凤炎语气中带着些许调戏意味,回头却眉眼含笑的望着花渐隐。
花渐隐闻声转头,看见凤炎险些从轮椅上摔下去,凤炎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花渐隐则是惊魂未定,他明明打发了所有人出去,没有留下一人,这人又是从何处来的?
凤炎举起右臂花渐隐才看到清晰的血迹,凤炎说道:“若不是我反应快,这百年修为怕是要毁在你手里了。”
花渐隐立刻明白过来了,眼前这根本不是人,只怕是个妖物,他竟没有半分恐慌,反而对自己无心之举深深愧疚,犹自转动轮椅找来药箱,又请凤炎坐下,他则细心替他上药。
“在下实是无心之举,还请阁下莫怪,痊愈之前且先住下来吧,望阁下给花某一个赎罪的机会。”花渐隐替凤炎上完药,语气诚恳的说道。
凤炎笑了笑,便说:“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叫凤炎,你就是花渐隐吧?”
凤炎的伤其实并无大碍,他是妖,皮r_ou_之伤根本算不得什么,这点小伤一使法术便能消失,只是凤炎有心同花渐隐开玩笑罢了。
花渐隐收好药膏剪刀,温润一笑:“渐隐不才,承蒙厚爱。”
凤炎只得扶额,他不才?他若不才那外面那些不才之人岂非蝼蚁?这人还真是骄傲的谦虚啊!
【叁】
花渐隐不知自己这句无心之言让凤炎想的有些远了,不过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并非外面人的传言那般,且不说他是否通古知今,就他的腿疾乃是他一生难以言表的痛,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无论他如何不俗,人们首先想到的不是他的惊世之才,而是“可惜了是个废人”。
“你兄长戍守边关保家卫国,你就真的甘心在这小城里做个无名小卒一辈子?”凤炎问他,他觉得像花渐隐这样的人是不甘平庸至此的。
花渐隐笑了笑,说道:“人可为自己活,可为亲人活,兄长在外保家卫国,家父年纪也大了,若我不担起这个家的责任又有谁可以代替我呢?今日我若平安康健,那朝堂之上便有我的一方立足之地,可如今这般怎教我离家?旁人说我是废人也好,懦弱也罢,我也甘之如饴。”
千百年来凤炎第一次因为一个凡人的话入了神,从前他不懂人妖二者有什么区别,他没想过做人,觉得凡人的寿命太过短暂,可做妖的千百年却过得索然无味,平淡无疑,世事纷乱却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一个朝代的兴起一个朝代的灭亡,妖永远是游离在凡世之外的,世事沧海,终究敌不过流年似水。
凤炎微微扬起唇角,朝着花渐隐笑了笑:“你既不愿意逃避却为何独独将自己排斥在中秋之外?”
花渐隐脸上的淡笑终于褪去,换上的只有淡漠,那件事终究是一道别人不敢揭开的疤,即便过了二十年也依旧鲜血淋漓,只要轻微的一点触碰都能让他痛到绝望。
凤炎见花渐隐不笑也不说话,深知自己说错了话,他这般耿直的妖是不会明白自己一句无心话会给别人带来多少伤痛,尤其是像花渐隐这样的人。
“你可愿出去?整日里闷在这小楼里是怕外面的姑娘看上你?”凤炎只好陪着笑,硬着头皮将话说下去,他知道花渐隐最不需要的就是道歉,如此他也只好采取非常手段了。
【肆】
知道花渐隐的轮椅在小楼外面,凤炎笑了,果然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么?
于是便一把将花渐隐抱起,猛然被人抱起的花渐隐险些被凤炎吓死,待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一个大男人竟是被另一个男人抱着?让他怎么能不忐忑?
白净的脸顿时红了一片,本能的想要推开凤炎,奈何凤炎抱的太紧,花渐隐的眉头皱的越深,凤炎就越高兴,他知道花渐隐是不会真的生气的。
“放开!”花渐隐沉声道,哪知凤炎非但没有放他下去,反而抱的更紧。
凤炎大笑一声:“若今*你随我出去,我便告诉一个你困惑了二十年的秘密,错过了今时他日若想再问便没机会了。”
花渐隐一听,满脸诧异的看着凤炎,这妖实是太可恨了些!
“放我下来。”花渐隐却是已经同意随他出去了,只是让他被一个男人抱着出去他实在是做不到这么洒脱,他是花渐隐,花渐隐有自己的处事原则。
可他不知,从此刻开始他所有的原则皆因一人而变。
凤炎抱了花渐隐从小楼中出去,将他放到轮椅上,亲自推着他从花府后门出去,花渐隐既害怕出去,又期待着出去,他与外面的浮华世界只有一墙之隔,可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能出了花府,去到外面。
“你总有一日会从这里出去的,是走着出去,而不是坐着出去。”凤炎推着花渐隐,似是承诺似是自语,这句话触动了花渐隐尘封多年的心。
二人没再多说什么,凤炎推着花渐隐,穿过重楼小巷,花渐隐抬起头从两旁重楼的缝隙里看着天上那轮圆月,星河璀璨,有清风从他的耳旁吹过,吻在他的脸上,花渐隐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摸了摸脸,自言自语道:“这就是风的感觉吗?”
“是,风的感觉,更像是凤尾蝶扇动双翅的感觉。”凤炎抬头看着那轮圆月,透过一线天般的重重屋檐,期待一个眼神交汇的相遇。
【伍】
每间阁楼上都挂着红色的灯笼,一排排火红的华灯似是为花渐隐照亮前方的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小巷本该有清冷的感觉,可眼下却因为有了这些华灯,有了花渐隐和凤炎的存在,变得有生命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