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河山 作者:天际驱驰(二)【完结】(30)
埋在明处,只怕有那些忠臣义士们会把我掘出来鞭尸,让我死后都不得安生。你秘密给我移葬了,不叫别人知道我的墓地,坟前不要立碑,我才能得死后安宁。
小远说不出话来,只一边哭,一边点头。
风染淡淡地说道:别哭了,人都会走这步的。这话,我就跟你说一次,你要搁在心里头。等到了那一天,你一定要替我办到,别让我的尸身也被糟蹋了,别让我死得不安心。那漠然的语气,完全不像是在交待自己的后事,只像是探讨该穿什么衣服似的平淡平静。
不会的!不会的!小远边哭边叫。
风染淡淡地一笑:小声,别叫人听了去!这话,你同谁也不要说,心里记着就是。他现在看着还青春年少,可是几年之间,他便要开始衰老了,以远快于常人的速度垂垂老去,不知道那时,贺月又会如何待他?只怕嫌弃自己都来不及吧,更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风染是不稀罕贺月的恩宠,但贺月的恩宠却是自己能够活下去的保证。风染清楚地知道自己一直活在大臣们的口诛笔伐之下,活在刀尖剑刃之上。现在是没有人敢动自己,然而一旦失宠,大臣们收拾一个媚惑主上的妖孽j-ian佞是绝不会有半点心慈手软的。便是自己在失宠之前就死了,掘坟鞭尸的事,也保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发生,风染不能不预做防范。只有偷偷埋进小远置办的墓地,才能安心。
在自己还有能力的时候,便须得及早安排好身后之事,免得到时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被飞禽走兽,虫豕鼠蚁啃噬了身体,不得入土。风染再是自轻自贱,但也并不想自己最后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
身后之事,风染本想托付给庄总管,但想庄总管是贺月的心腹,那堪托付这等要紧之事?小远太年轻,太弱小,基本没有什么办事的经验,并不是能够托付身后之事的人选,但自己身边,再也找不到其他的人可以信任托付了。
等小远哭泣稍停,风染又道:你既然接受了我的托付,有些话我便要跟你说清楚。以后我对你会跟对其他人一样,该打该罚,一样不会饶你。你也不要对我好,只要做好自己份内的差事就行了,我的事,你什么都不要管,不要问。免得将来我失势时,有人说你是我亲信,连累于你。在我身边,只有明哲保身,落井下石,才有活路。
小远红着眼,怔怔地看着风染,显然没有理解风染话里的意思。风染一叹,说道:你要明白,以后,我对你恶毒,对你凶狠,才是真的对你好,将来才能保全你。这话饶了个圈子,小远更不懂了,说道:我知道少爷心里头是对小远好的!
嗯。你能这么想,便好。
庄总管一清早在寝宫门口恭谨地请示,等小远通传,风染允许之后,才敢进入寝宫里。自从挨了那顿责罚,庄总管便领头谨言慎行,在风染跟前丝毫不敢谮越怠慢,不但进寝宫要求见通传,便是进容苑也一样要先通禀求见。不管风染在何处,想见风染,都得先行通禀求见,依足了以前太子府里对待贺月的规矩。
也是在那顿责罚之后,有几个掌事不堪受辱,当即领了银子走人,庄总管对风园的人事进行了大力整饬,把大大小小二三十个掌事精简成了八大掌事,外加两个执事。八大掌事即为:帐房,膳房,衣房,护院,杂务,采办,花木,库房。两个执事,一个是刑房执事,一个是主房执事。
刑房除了对犯错之人实施责罚之外,更会对八大房实施监督,职位虽低,人数也少,却须独立于八大房之外,直接由庄总管管辖。
主房执事即是小远,专门负责打理风染的近身事务。小远职位虽低,权力却大,可以对八大掌事指手划脚地差使。大家知道小远是风染跟前的红人,纷纷巴结。
庄总管进了寝宫,发现风染并没有起身,拔步床帐幔低垂,庄总管只隐约地看见风染似是斜倚在床头,禀告了昨晚放走郑修年的经过。
风染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然后又说道:天亮了。是啊,天亮了。风染没由来地想起,原来,贺月的洞房花烛夜已经过去了。寻常人有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两大快慰平生的事,在贺月自是没有了金榜题名的快慰事,剩下的就只有洞房花烛夜了。昨夜应该是贺月最春风得意,快慰平生的一晚吧?而自己,却在跟小远托付着自己的身后之事。
第136章 病危
庄总管从风染的声音中听出了疲惫倦怠之意,问:公子大清早怎地精神便如何不济?
小远在旁边回道:少爷昨晚又是一夜没有安睡。小远陪着,在床前站了一夜没睡,又哭过,年轻人,熬得眼圈红红的。
风染把身后事交待给小远后便安心地躺下了,却哪里睡得着?只是睁着眼,熬到天亮。直到庄总管在外面求见,风染才由小远扶着穿了中衣,半坐半倚在床头,一夜无眠,精神自然不好。
庄总管又禀道:午时,太医们要来查看公子的伤势,正好叫他们给公子开剂安神宁心的药庄唯一!风染忽然冷喝道:我叫你一声先生,是敬你!你什么时候能当我的家,能替我作主了?
自从结发媚药那夜之后,风染的脾气就变得喜怒无常,难以伺候。庄总管赶紧分辩:老朽只是提个建议,公子不必动气,伤身体。
风染吩咐道:去,跟太医传话,叫他们不用来了。我这伤,能好便好,不能好便烂着,不消他们来看!上次,他昏死了过去,才让那些太医,对他的身体又看又摸,现今他清醒着,便绝然不能让人再碰触自己!
小远担忧道:少爷,那怎么行?伤口会烂坏掉
不等小远说完,风染叱道:跪下!
小远反应得飞快,双膝一曲就跪下了。
风染问:主子说话,哪有奴才c-h-a嘴的份?掌嘴。
小远不敢反抗,也不敢再还嘴,只得提起手来,一下一下抽着自己耳光。
风染默然地听着那一声声脆响,过了一会,方道:庄先生要是有胆子,就把我不换伤药的事告诉他!
庄总管赶紧道:不敢。
庄先生还有其它事?
哦,没有。
没事还杵着?
庄总管试探道:公子,小远小远已经一边掴着自己红肿的脸,一边哭得抽抽噎噎的。快二十岁的粗壮男子,这么一副神色,越发的叫人看着心疼。
风染反问道:庄先生的脸也痒了?!
吓得庄总管赶紧噤声,作个揖退了出去。
等庄总管走了,风染才道:别打了,起来吧。轻轻一叹,又道:都说过了,我没叫你做的事,你别管。
小远坐在地上,揉着脸继续抽抽噎噎地哭,一边哭一边道:少爷,伤口不换药,真的会烂掉的。
风染倚着床头,淡淡道:小远,你不懂,就别管。下去歇着吧,我今儿不使唤你了,你安心休息,叫碗儿在寝宫外候着便是。断绝了与郑家的关系,送走了郑修年,安排了身后事,风染便已经了断了他在这人世间的所有牵挂,剩下的只是安心地等死。活着已无尊严,风染还是想死得有尊严一些。与其等将来未老先衰失宠之后被大臣们逼死,还不如现在伤发而死。
小远走后,风染又倒头煨进被窝里,睡不着,却懒得动,没有吃饭,也不觉得饿,就像媚药之后的那天一样,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脑子里乱纷纷地,却什么都没有想。
不知躺了多久,风染才依稀听见寝宫门外碗儿惊叫道:奴才见过陛下。公子公子一句话还没说完,风染便感觉帐幔一掀,被人撩开,继而来人便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他身边,俯身看着他。
风染不喜欢被人这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可他却一点挣扎不起来,浑身像没有骨头一样,只得瞪着来人,笑,然后问:擅闯寝宫,该当何罪?还不自己去刑房领罚?
贺月一伸手,把风染从被窝里抄出来,摸着风染的身子滚烫,顿时大怒:怎么回事?这都几天了,为什么热还没有退下去!庄总管赶紧禀道:公子不肯喝太医院送来的汤药,都偷偷的倒掉了。贺月满心气苦,怒道:他糊涂了,你也糊涂了?他不喝药,你不赶紧来禀告朕?朕今儿不来,你们是不是要等着他死了,才来禀报?!你们没有一个人,希望他活着!是不是?!他若死了,朕要叫你们风园上下,全都陪葬!
帝王大发雷霆之怒,庄总管跪在底下,不敢出声分辩。风染一直不让庄总管往宫里禀告自己的病情,庄总管也有自己的主意,正好依了风染的意思,一直拖着不禀报。今天是太医接到风园通传,说风染拒换伤药。太医深知不换伤药的后果,不敢怠慢,赶紧禀报了贺月。
贺月抱紧了风染,轻声道:染儿,你热糊涂了。是我啊,是朕!是朕来看你来了。
今天是贺月新婚之后第一天,他本可以休朝三天,在宫里与皇后新婚缱绻,但贺月却一天都不想休息,传旨照旧上朝,只是今天上朝时间推迟了半个时辰。早上,贺月与毛皇后按规矩双双去拜见了太皇太后和太后,敬了茶,算是见过了太婆婆和婆婆,又接受了一众妃嫔的参拜,至此,后宫里,太后退位,毛皇后正式成为后宫之主。毛皇后的闺名叫毛静娴,早朝的时候,贺月便下旨,赐了谧淑两个字给毛皇后做封号,史称谧淑皇后。
贺月刚散朝,就接到太医院的紧急禀告,说风染拒换伤药。贺月几天没见着风染了,想着自己那夜回宫时,风染尚且昏迷未醒,心头着实挂念。接到太医的禀告,便赶紧带着太医赶了过来,不想竟看见风染病势沉重,神志不清的样子,又惊又气,一迭声的叫太医赶紧上前诊治。
风染固执地在贺月的怀里微弱地挣扎着,不让太医近身。贺月只得强按住风染,让太医赶紧换伤药。果然,因为没有吃伤药,伤口恢复得不好。太医预计要再这么不吃汤药不换伤药下去,那伤怕要恶化了。就是伤势稳住,病势也沉重得紧,温度再不控制下来,怕要烧坏脑子!伤势病势夹在一起,实是危重之极!
换过了伤药,贺月又亲自喂风染吃汤药。风染神志尚未清醒,咬紧了牙关不张嘴。贺月知道风染不让人碰触,只得自己用手去撬风染的牙关,让小远拿着汤匙一点一点往里灌,灌完一碗,见撒了许多,便又灌两碗,估摸着灌够了剂量才罢手。贺月的手直被风染咬得牙印斑斑,血痕淋淋。
晚上,贺月便传旨,歇在了风园。
虽然在汤药里加了安神助眠的药,风染睡得却极不安稳,总是不断地梦魇惊醒,说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释放着埋藏在他心底的深深恐惧和担忧。夜里,贺月衣不解带地伺候在风染床边,一边看着奏折,一边不断地试着风染身体的温度,又在太医的指导下,不断给风染擦拭身体降温。晚上和凌晨忍着痛,又灌了风染两次汤药。清晨,临时降旨,罢了一天朝。次日整整一天,不眠不休地守着风染,除了灌药之外,又灌了一次参汤。十根手指被风染咬得又红又肿,痛得连笔都拿不住,但贺月怕给手指上了伤药,就不好再去撬风染的嘴,便一直坚持着不让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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