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丞竺许是在水上呆久了,黧黑精瘦一条汉子,鬓发却已斑白,一见明染就哭得涕泪滂沱的,立时要下拜,又恨不得去抱他大腿,被明染扶起来之后,还把眼泪鼻涕不小心蹭在他肩头上。明染面不改色地受了,还立时吩咐在后花园水榭里设宴款待几位贵客。却把一边的虞劲烽恶心得不能行,只觉得此人面目可憎言语无味行动失礼,自己早晚有一天要取而代之,必须的!
席间诸人推杯换盏其乐融融的,风丞竺连连为自己从前的颓废而致歉,郑重承诺这就把龙翔旧部迅速整编上报给他,要重新操练起来,再不倒台煞灶醉生梦死。明染微笑道:“从前也怪不得你,要什么没什么,不韬光养晦又能如何。”他拿这么含蓄又文雅的词来形容风丞竺以前的恶劣行径,立时又将风将军感动得死去活来,恨不得立时就回去收拾兵马操练去。
宴罢之时,风丞竺死活不肯让明染相送,于是虞劲烽代替座主将诸人送出侯府大门,又一阵风地折回来,想起适才诸人高谈阔论,只觉得全身发热,胸中似乎有团火在熊熊燃烧一般。如此脚步就没了拘谨,硬是不往自己所居房舍走,三转两转地转到明染院子附近,抓住一个小厮问道:“你家少爷睡了没有?”
那小厮道:“少爷自己还在后花园水榭里,将我等都打发出来,让我们自己玩儿去,不用管他。”
于是虞劲烽又杀奔掬香水榭,水榭里酒阑宴罢,静悄悄无有人声。却唯有明染一人独坐在临水的美人靠上,正在慢吞吞自斟自饮,身边陈酒一坛。水面上清风徐来,将他额发吹得有些散乱,半遮着弯弯的睫毛,许是有些醉了,连虞劲烽到来都未曾发现。
虞劲烽站在门首处无声无息看了一会儿,终于缓步走近,温声道:“怎么自己还在这儿喝酒?”
明染默默无语,只是慢慢地啜饮杯中酒。虞劲烽在他身边坐下,伸手去夺他的酒杯,明染并不反抗,也就由着他拿了去。两人沉默片刻,虞劲烽道:“任谁一下子将家产扔了大半,都会心疼的。你这般破釜沉舟,我也很佩服你的勇气。换我,那是真他娘的舍不得,割肉都没这个疼。”
明染唔了一声,叹道:“爹娘在天之灵若知道,一定骂我是个败家的玩意儿。”
他似醉非醉,语气模模糊糊,虞劲烽道:“不会的,你爹娘不会舍得骂你,他们就你这么一个心肝宝贝儿,不就是点银子,必定会由得你高兴。不过……你若真舍不得,反正银子还没送出去,敢不敢抵赖不给?我看你大姨母挺宠你,就算是反悔抗旨,也没什么吧?”
明染嗯哼一声,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良久方咕哝一句:“我家人都在云京呢。”
虞劲烽低声道:“你有什么家人,你不就你自己吗?我知道这阵子嘲笑你、质疑你的人太多,所以你心里很难过,也许还会怀疑自己做错了。你别担心,我那天讥刺你,也只是替你心疼银子而已。一切是非对错,只能待后来再说,至于现下却别管那些人说什么。”他伸手揽住明染的肩头:“你好像有些醉了,我送你回去睡觉。”
明染依旧沉默,虞劲烽就将他扶了起来,一边温声宽慰着,一路扶回卧房,又很细致地替他除去外衣,散了头发,伺候他躺下。明染大约是真醉了,很快陷入沉睡之中。虞劲烽又看了他半晌,伸手替他掖一掖锦被:“安心睡,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边雍江侯府天天卖铺子卖地卖嫁妆,卖得云京人尽皆知。那边明染一次次求见国主,求他早日兑现所承诺的一切,国主被他的豪爽打击得有点懵懂,竟然也跟着豪爽起来,圣旨一道道地下,将龙翔军正式更名为明翔军,册封雍江侯为明翔军都指挥使,下设从三品副都指挥使两名,正四品都虞侯四名,校尉若干。上述官职让他自定人选,只需由兵部上报即可。
于是明染拟定温嘉秀和风丞竺为左右副都指挥使,闻人钰和虞劲烽均任都虞侯职位,虞劲烽立时不乐意了,寻到书房中与他据理以争:“凭什么我要和你隔着一层官职?就算我不如温嘉秀,难道我连那个姓风的糟老头子都不如?”
明染这阵子忙得团团转,好容易喘口气,也只得耐心给他解释:“首先,风丞竺不是糟老头子,只是在水上久了,看着有些老而已。且龙翔军败落如此他尚且不离不弃苦苦支撑,怎可随便弃之不用。其次,副都指挥使是从三品,你武举二甲出身,高不过四品,不能逾制。最后,你想让你的马贼们跟着你寻个好出路,你就必须亲自带着他们,如果中间隔了一层,诸多不便之处你心知肚明,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虞劲烽冷笑:“说到天边,你就是看不上我,就是看不起我的出身。”
明染道:“你又来了,你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换了别人会搭理你?别天天来寻着我无事生非的。接下来各处人马就位,我会随着温嘉秀和闻人钰监造战船,你随着风丞竺赶紧操练你的人去,他训练水兵很有一手,你多学着些。你的人都过来完了没?是否还有什么为难之处?”
虞劲烽点点头,又摇摇头:“人都来了,只呼鹰堡余下些留守的人。我也曾跟万年青他们商量过几次投军之事,他们倒是没多说什么,就怕底下人心各异的,容易出乱子。况且千里迢迢而来,性子又野惯了,对你们云京的规矩也不懂。”他盯着明染,满眼的殷切企盼:“他们虽然信任我,但毕竟……我也在想,怎么跟他们说,才能让他们更相信被编入明翔军要比做马贼强。你的意思呢?”
明染道:“我没什么意思,你的人你看着办。”
虞劲烽拧眉道:“那接下来他们投了你明翔军,难道就不是你的人?连我……都是你的人呢,你怎可这般冷漠对待我?”
明染被缠不过,将手里一本书往案上一拍:“你真烦。”
虞劲烽理直气壮地:“你离开西北时也曾邀请我来云京,那时可没嫌我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