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河山 作者:天际驱驰(五)【完结】(4)

2019-05-11  作者|标签:天际驱驰


  风染轻轻应道:“嗯。”想必在贺月的成长中,并没有出现过一个类似自己一般,可以护着贺月开心玩耍的人。
  “我从醒事,就知道我上面有个哥哥,年长我十岁,是个很了不得的人。母后叫我要超越他,才能坐上皇位,如果超不过他,我就只有死。”刚刚醒事,就知道自己站在悬崖边上,只有超过自己的兄长,才能活下去,这对一个才几岁的孩子来说,该有多大的压力啊;要一个才几岁的小孩,去超越十几岁的少年,更是难以完成的艰巨任务。贺月似乎并不想回忆这段往事,低沉地说道:“我都不记得我小时有没有玩耍过,只记得我总是拼命在学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我只要稍微松懈一下,母后就要教训我,周围的人也都会劝谏我……”在他幼时,都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东西,总是千篇一律地在拼命学习,拼命追赶。
  风染仿佛能够感受到贺月的难过,轻轻抱了抱贺月,无声地安慰了贺月一下。
  贺月停顿了许久,才舒了一口气,说道:“……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心头总觉得烦燥,想骂人,想打人……甚至想逃跑……可是,我不敢。我也不能这么做,我要顾着太子的风度,无论多么烦燥,都只能憋在心头……记得十二岁的时候,皇祖父年事已高,身体不好,有了逊位之意,贺锋开始替父皇办事,母后出面求父皇派些差事给我做,父皇嫌我年纪太小……”
  风染c-h-a口道:“才十二岁,是很小啊。”
  “……可是,皇位之争,不像你我之间这样,是你死我活的,并不管你小不小。贺锋能替父皇办事出力,将来,他必要得到父皇的器重,便可以向朝堂渗透,拉拢群臣,进而把他的势力实力做大做强。我比他小了十岁,尚未起步,眼睁睁看着贺锋在父皇跟前出力得宠,春风得意,母后心头急,怕父皇偏心贺锋,才向父皇替我讨差事,结果父皇嫌我小,叫我在太子府养着。从母后的宫里出来,我心头烦闷到极处,可又无处渲泄,正好遇见一只父妃养的小狗,冲我狂吠,我不知怎么的,就没控制住,我记得用手里拿着的马鞭抽了它。抽一下,好像我心头的气就能消一分,烦燥便能消减一分,隐隐觉得痛快……直到有人把我按倒在地上,我才回过神来……那时,我记得我脑子是空的,并不很记得发生了什么,有人跟我说,我就在父妃眼前,一顿鞭子把她的狗抽死了,那妃,当场就吓晕了。”
  “后来呢?抽死只狗,你就疯了?”
  “……为这事,母后并没有怎么责罚我,只是觉得想杀狗,不该太子亲自动手。抽完了狗,我心头倒舒坦了些日子,后来又渐渐烦燥起来,就算习了内功,用内力去压也压不住。十六岁上,我抽死了一个人……那是我第一次亲手杀人……可是,我本意,并没有想杀他。”
  贺月的语气有些急促不安:“那是我第一次替父皇办差,却办砸了。可是,这里头,有许多原因的,也不能全怪我能力不足经验不够。贺锋打着慰问的旗号,派了个内侍明着送糕点我吃,实则想看我笑话。事办砸了,又被父皇训了,我心头本就窝着火,那内侍口齿伶俐,仗着是贺锋的人,多说了几句什么,惹怒了我,我就把他捆起来,拿鞭子抽了他……我真的只是想教训教训他,没想要他死……就像几年前,抽那只狗一样,听到鞭子落在他身上,我觉得痛快,觉得心里舒坦,觉得堵得我心慌憋闷的那股气便消减了,我喜欢那种感觉,就使劲抽他,沉溺在那种感觉里面……等我清醒了,回过神来时,下人说,那个内侍已经死了……应该是我抽击时,鞭子上带了内力,震碎了内侍的腑脏……”
  风染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联系到贺月也曾抽过自己两次,搞不好,贺月真是疯的,至少贺月喜欢抽人。
  贺月继续说道:“抽死了人,大家都觉得只是个意外,没人在意。我也没有在意,只是心头,莫名的觉得不那么烦燥了……我以为是我长大了,吃一堑,长一智,后面替父皇办差,渐渐顺手了。到十八岁上,父皇继了位,贺锋封了瑞亲王,因辅佐有功,另在朝堂领了官职,我则因为是嫡长子,就直接封了太子,嫡长之争,正式在我跟贺锋之间,从暗斗变成明争。可是,因为年龄的关系,在替父皇争位中,他比我表现得更出色,更精干,更稳重,得到了许多大臣的称赏,他又着意交结,在朝堂上的势力风头完全压制了我,连父皇都是赞许他的。我心头苦闷,可是不能跟任何人说。有回跟皇子们去马场跑马,大家便说赛马,大家都年轻气盛,都想争胜,都使劲打马。可是,我的马鞭落到马屁股上,我就想起了以前抽内侍抽狗的那种感觉,带劲,解气,舒坦。等我从马背上摔下来时,才清醒,那马已经被我抽死了。”
  风染吸着冷气问:“所以,你专门做了个鞭子,是一早就准备抽我?”
  贺月轻轻舒了口气:“看看,你心头还是恨我抽过你。”
  “没有。”
  “若换了是我,谁这么抽我,我也一辈子不原谅他,非要抽回来。”
  风染强笑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抽你抽回来?”
  “……”换谁也不想主动挨抽啊!谁那么皮痒?
  风染没有追问,只道:“抽完了马,又抽了什么?”
  “二十三岁,抽了你。”
  
  第340章 癔症
  
  昏暗中,静寂了一会,贺月听见风染幽幽道:“说吧,我听你解释。”这么问,便代表风染不再回避心头的这个结,求个真相。
  “父皇驾崩,我用了手段才登上皇位。可是,朝堂完全不是我想的那样,我手上没有权柄,是空的,差不多是摆在朝堂上的陈设。还要让他们头论足,说三道四。朝堂群臣,都欺我年轻,又是剑走偏锋上的位,便轻慢我,我就天天在朝堂上陪一群老头子聊天,令谕传不出宫门。”
  那时,贺月想颁布自己的政点,想做点变革,就会遭受到老顽固们的狂轰烂炸,强行颁布的政令,根本上令下不达。挖空心思,登上皇位,本来一腔热血,结果竟是这样,换了谁都得心焦上火。何况那时,还有贺锋在一边虎视眈眈,贺艺也蠢蠢欲动,贺月虽然坐上了高位,却是危机四伏,赤手空拳。
  “嗯。然后就想抽我一顿,就能把心头的火渲泄出来了?”
  “真没打算抽你,做那个鞭子,只是想吓唬你,让你不要去想那姓陆的,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后面怎么又抽了?”
  贺月道:“把你从地牢放出来,以为你回心转意了,我是满心欢喜,想跟你好的。哪知道,你假意跟我好一场,最后还是为了替那姓陆的求情。那段时间,我心头本来就郁积了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偏你又在我最欢喜的时候泼冷水,我就没忍住……”贺月明显地感觉到风染的身体在自己怀里变得僵硬,心头有些慌乱,一边拿手在风染身上乱揉,想把风染紧绷的身体揉开揉软,一边央求道:“你不要生气……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时没管住自己……你听我解释,等我解释完了,你要还是生气,我就让你抽回来,好不?”
  那时的贺月,还不懂感情,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以帝王之尊,愿意跟风染相好,是对风染莫大的恩赐,风染应该立即抛开旧情人,全心全意地投入他的怀抱,全心全意地奉献自己。哪知,风染是奉献了自己,曲意迎逢,驯服讨好了,可是,这么做全都是为了能替陆绯卿求情,对贺月,根本没有半点相好之意,甚至,根本都瞧不起贺月,嫌贺月脏。风染这样的态度,对贺月来说,实在是巨大的打击,再加上朝堂上的压力,令得贺月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挫败,顿时恼羞成怒,一个没控制住,就抽了风染。
  半晌,风染才吐出口气,说道:“第二次呢?”
  贺月缓缓道:“第二次,没啥好说的。那时,我已经掌握了朝政,开始试行变革,虽然进度比我想像中的缓慢,但总是一天天朝好的方向发展,唯一叫我担心的是你。朝堂群臣,对你敌意很大,我又几年都捂不暖你,觉得累,累得快要灰心了。那一回抽完了你,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你就是故意气我,激怒我,冷淡跟我的关系,想从我身边逃开。这一回,虽然是我失控了,骂你也是我不对,可我不觉得抽错了……你要觉得不服气,可以抽回来。”
  风染知道贺月说得没错,那一回确实是自己故意激怒贺月。风染很早就知道,常态下的贺月,是个非常理智,冷静,聪明,机变的人,可是,在贺月心头,似乎有一根弦,崩紧了就会断,人就会变得暴怒,狂燥,狠戾,几乎会完全丧失理x_ing。风染想不到,那是贺月失控得最暴虐的一回,不但抽了他,还拿最污辱的话骂他,用最不堪的方式cao他,激怒贺月,风染自己也没好过。
  风染轻轻抱了抱贺月:“嗯,这笔帐暂且记下……你说抽这个,抽那个的,到底跟疯不疯,有什么关系?”
  “风染,你信不信,这几次抽人抽狗抽马,除了开始我有印像,中间我都不太记得当时发生的事,只知道把他们抽死了。”
  “信。”
  贺月仍有几分后怕,轻轻道:“幸好,我看见你吐血,就清醒过来,住了手。”
  仿佛能感觉到贺月的后怕,风染道:“没事了,我不好好在这儿?后来呢?”
  “几次都是很短暂的丧失理智,如果不去回想,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丧失过理智。我请教了太医,这是癔症。癔症是好听的说法,说穿了,当我丧失理智的时候,我是疯的。”
  “癔症?……你怎么会想到去请教太医?”疯子都不会觉得自己是疯的,到底是什么触动了贺月,使得他去请教太医,摊开他不能对人言说的往事?
  贺月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掩护姓陆的……”
  “他叫陆绯卿,你别老叫他姓陆的。”
  贺月沉默了一下,道:“……他杀了我父皇,至今在逃,这案子,在官府是结了案,但在我心头,它还在。你可以对他好,可是……你不能让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不能对他坦然,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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