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子来府上谢你的救命之恩,这是早就说好了的,我是个俗人,素日只是忙着挣钱养家,本来该我做给你吃的。”顺娘诚恳道,“若这一回我娘子能平安回来,樊楼的客我来请,请你吃的拿手菜也由我来做。”
冯珍并未客气推辞,而是大方道:“那好,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等着吃了。”
顺娘笑着应好,然而她脸上虽然带笑,可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因为她想起了那一瓶子娘子回杨柳镇娘家时搁在镜台上的,自己特意去汴梁城里祛疤痕最厉害的医馆里买给娘子的祛疤药。当时自己还在说她粗心,怎么忘带去娘家每日涂抹了。可这会儿听了冯珍所说,才知道娘子手里有了一瓶更好的祛疤御药,她就用那个了,把自己买给她的放到一边。尽管这样做也是人之常情,可却刺伤了顺娘的心,因为娘子向自己隐瞒了这一切。其实,她若是去见冯珍,回来对自己说了,那么自己是不会像现在这么闹心的。
还有就是,她这会儿跟冯珍坐得近,也闻到了从冯珍身上发出的幽幽兰香,这味儿跟那一日从娘子发上闻到的一模一样。当时,她还很好奇地问娘子,娘子是不是买了什么兰香味儿的脂粉香料,娘子告诉她是跟那些买衣裳香粉的妇人挤来挤去,身上沾染了这香味儿。如今回想起来,大概那一日她偷偷跑去见了冯珍,跟冯珍挨得近,身上沾染了人家衣服上的熏香吧。只是,也不知道是如何近法,简直让人不得不往坏处想。
去见冯珍的事情隐瞒不说,得了冯珍相赠的御药隐瞒不说,作为自己的娘子,她这么做不正是证明她心里有古怪吗?
顺娘之前还认为自己的确是太小心眼儿了,就像谢二娘说的,人家冯珍是娘子的救命恩人,自己却因为人家穿了个男装,就把冯珍想成跟自己一样的喜欢女人,把人家当成了娘子的仰慕者,从而吃醋,从而对人家有敌意。
可如今,她觉得自己的直觉很准,就是谢二娘跟这个冯珍的确是暧昧不清。
再见到谢二娘,她一定会质问谢二娘,让她跟自己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对自己隐瞒去偷见冯珍的事情,除了这件事情,她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自己。
老实说,她今日在家里面等着谢二娘从杨柳镇娘家回来,是有一件事要问她的,那就是她难道真得和岳父岳母一起做过对不起宋玉姐的事情吗?联系到之前宋玉姐讲的那个故事,还有昨日魏家正店的东家请自己看的那个戏,她昨晚回家之后辗转发侧,终于想到了以前宋玉姐讲给自己的那个故事其实是在暗示。
暗示宋玉姐之前被韩衙内纠缠,其实是岳父和岳母以及娘子三人合谋,请陆全帮忙,带着韩衙内去纠缠宋玉姐的,宋玉姐因为韩衙内的纠缠,跟自己断了联系。在没有跟宋玉姐来往的那一段日子里面,她跟谢二娘有了更多的接触,最后两人定情在一起了。之后的事情,宋玉姐装病摆脱韩衙内,以及远赴江南避祸,顺娘都是清楚的。并且,陆全在跟着现如今的赵十三之前,的确是依附韩衙内讨生活的。
想到这一层,顺娘还是不相信自己的娘子会跟岳父岳母合谋这样害宋玉姐,因为宋玉姐真得差点儿被害到了,被逼嫁给那个好色无德的韩衙内,后面宋玉姐能摆脱韩衙内的纠缠,真得是非常不容易。
对于宋玉姐那样一个女人来说,若是真被迫嫁给了韩衙内,顺娘觉得简直如同凌迟。
姐姐是活得多么恣意骄傲的一个人,最后若是雌伏于那样一个好色的纨绔,成为他的玩物,顺娘不敢想这对姐姐来说是何等的折磨。
身为一个女人,顺娘完全能够感同身受那种折磨和痛苦。
回想过往,顺娘不敢肯定自己要是没有韩衙内纠缠宋玉姐这件事发生,导致两人长时间分开,自己是否会慢慢接受宋玉姐大家试试看的提议。毕竟在喜欢上谢二娘之前,她是爱上了宋玉姐的,宋玉姐对她有着太强的吸引力。
但不管会否和宋玉姐成就好事,谢乙夫妻还有谢二娘合谋害宋玉姐这种行为,让顺娘异常痛恨。
她实在不敢相信,热情大方的岳父岳母,还有纯情善良的娘子,他们都是阴险小人,他们为了让谢二娘跟自己成亲,用了异常卑劣的手段去害宋玉姐。
在听到冯珍说娘子去见她的事情之前,她还在想也许宋玉姐讲的还有昨天看的戏就真得只是故事,跟娘子无关的。
然而在听了冯珍说的那些之后,顺娘的心动摇了,因为她觉得既然娘子能够隐瞒这些事,想必别的事情也有可能隐瞒吧,更何况谢家人做的阴损事,更是要对自己隐瞒的。
想到这些,顺娘的心情变得很差,脸色也有些灰败,看在冯珍眼里,就是顺娘过于担心谢二娘,害怕谢二娘出事。
于是,她就不时解劝顺娘几句,说等着白进益带着的禁军精锐斥候来,必定很快就可以找到谢二娘的下落,她让顺娘别太担心了。
顺娘默默点点头,依然沉默着不说话,一时之间,气氛就有些沉闷。
好在这种气氛没有持续多久,很快,白进益带的人就来了,茶坊外来了数十骑禁军斥候。
冯珍和顺娘便走了出去,白进益将这些人交给冯珍带领,说自己就不跟着去了,等到谢二娘找回来了,冯珍别忘了请自己吃饭就行。
向白进益道了谢,冯珍领着这数十骑禁军斥候跟在石头赶的驴车后面出了城,赶往谢二娘失踪的那处弯道。
小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人就到了谢二娘失踪之处。
冯珍便命那数十骑斥候散开仔细寻找谢二娘被掳的蛛丝马迹。
仅仅一个时辰之后,就有一骑禁军斥候过来禀告冯珍说,他找到了掳人的歹人留下的痕迹,留在某处土坡的两个男子的足迹,其中一人的足迹压入土层比常人更深,若非此人是个惊人的大胖子,就是此人身背重物。另外,从此人的足印长短来看,这人应该是个普通身材的男子,故而推断此人必定身背重物。而从那被人掳走的娘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看,定然昏迷后被歹人扛走……
还有就是他追踪这两人的足迹到山坡另一侧的土路上,发现了骡车的车痕。
在骡车的车痕出现的地方,那两个人的足印消失了,而从骡车压入土路的尺寸看,车上明显是三人。
所以,他推测,劫走谢二娘的歹人应该是事先在山坡另一侧藏着一架骡车,将人劫持绑走之后,就将谢二娘扔进了骡车,然后两人再赶着骡车离开此处。
冯珍听完当即一挥手道:“追!咱们就依着那骡车的车印追,只要那些歹人不再将人弄上船,离开此处,想必咱们一定能够追查到谢二娘的下落!”
“是!”来回禀的禁军斥候一拱手应道,接着策转马头,往山坡另一侧去。
冯珍便聚拢剩下的禁军斥候,跟在那人身后离开这弯道,顺娘在车上听说有了那些绑走谢二娘的踪迹,心里也是一喜,让石头赶着驴车跟在冯珍等人身后。就算她此时怀疑谢二娘是个阴险小人,对她的好印象大打折扣,但两人好歹夫妻一场,她还是不想谢二娘出事,想她平安。
……
谢二娘在那身穿宝蓝色锦袍,戴着帷帽的中年男子离开之后,躺在冰凉的地上,一会儿工夫就周身发冷,冻得牙齿相扣,瑟瑟发抖。
她在回想刚才那个在两个歹人嘴巴里被称作大哥的,身穿宝蓝色锦袍的中年男子的话,就只有两个字:还债。
他的意思说,他命人将自己绑来只是因为自己欠了他的债。
可谢二娘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自己什么时候欠了这样一个人的债,自己从来就没有得罪过人啊。要是不是自己欠下的债,难不成是爹娘欠下的吗?可自己的爹娘也是老好人,向来老实本分地在杨柳镇做买卖讨生活,也没有得罪过谁啊?
而且即便是欠债,还钱就是,是什么样的债,竟然要将自己掳来,关进这柴房里来,生死未卜。
突然,她想到了一个人,只有这个人才对自己有这样大的仇恨,她跟自己之间不存在钱财上的债务,而是姻缘债。
宋玉姐,一定是宋玉姐找人报复自己了!
是她找了人来绑了自己,也许这些歹人会将自己带去他乡发卖为奴为妓,那样自己将会生不如死,再也见不到顺娘。
又或者自己会被人轻薄欺辱,那样一来,就算以后见到顺娘,自己也无颜再跟她一起,再做她的娘子。因为一个失贞的妇人,自己先就自惭形秽了,根本不配再为人妻。
甚至自己没有被发卖,没有被轻薄,但在道上被人劫持,过几日回家去,被人知道了也一定会指指点点,谁都会怀疑自己失去了清白之身。就算顺娘相信自己的清白,可其他人呢,他们一定会议论纷纷。所以,自己的名声会因为这件事情被毁了,顺娘也会被外人耻笑,她以后在汴梁城里做买卖也会因此受到影响。
总之,这一次被歹人劫持,她是无法全身而退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她跟顺娘之间的婚姻都会走向终结。
更何况,现如今顺娘又猜到了爹娘做的那件害宋玉姐的阴损事,甚至顺娘还会怀疑自己也参与到其中,顺娘对自己的印象一定差到极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