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舞娘05
踌躇许久,沈淮初终是回到玄字号客房, 那双红舞鞋仍摆在那, 鞋面上的羽毛随风而动, 珍珠黯淡无光。
它每次出现都安安静静,没搞出过什么坏事,也许它只是一双有点多动症的鞋?沈淮初背抵上房门, 心有忐忑地想着。
微凉木门逐渐被暖热, 沈淮初手心的汗干了,呼吸也趋于平稳。这个过程中舞鞋没发出任何动静,仿佛只是被人遗落在此。
但只是表面如此,被丢出去又自己跑回来,这里面没有鬼才怪了!沈淮初深深吸入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没事,要是有鬼蹦出来就一巴掌打过去。
做好了充分心理准备, 沈淮初终于迈出腿去。
一步又一步, 什么异样都没发生,这让沈淮初放心不少。他弯下腰, 伸手按上膝盖, 站在一尺开外紧盯着舞鞋。
有微弱光芒从羽毛上流淌而过, 沈淮初瞬间瞪眼, 想也没想抢先出手,招来一阵风将舞鞋卷至半空。和沈淮初齐高的风柱旋转速度极快,舞鞋只剩下一片红色影子。
顷刻间, 沈淮初听见一个颤颤巍巍的女音:“公、公子,求求你让风停下来……”
这算是捉到鬼了?但此鬼跟外面的糖关刀老赵全然两样,沈淮初对她毫无好感,因此语气甚是冷淡:“你为什么跑到我房间来?”
女鬼:“公子,你先让我下来……”
捉弄了他还想和他讨价还价?沈淮初白眼一翻,却是将风柱撤去,但立马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根绳索,把两只舞鞋鞋底对鞋底一捆,吊在靠近地面的地方,然后腾地一声点燃一簇火焰。
“说不说?”沈淮初没好气道,觉得方才害怕的自己完全是头猪。
“我说我说!”女鬼哭叫着,“我是想请你帮忙,我被困在这舞鞋里三十年,我想出去!”
沈淮初提着绳子一上一下,但也没真的烧着她:“你怎么知道我能帮你?”
女鬼声音发抖,时不时“啊”上一声,“我三十年前见过你,我知道你有大神通!”
“嗯?”沈淮初的手顿住。
舞鞋在绳子里挣了挣,她尽力是自己蜷缩,以远离那看似灼人的火焰。“三十年前你和同伴曾来过既龙城,那时候我远远瞥见你们在云中和一个魔修战斗,后来魔修被你们打死了!”
“你看错了。”沈淮初冷冷道,他今年二十八岁,算上不足岁的那一年以及在娘胎里待的日子差不多刚好三十年,也就是说三十年前他还是个未发育的胚胎,哪有脚跑来这地方?再者,这是一本小说中虚构出的世界,就算真有前世,也不会是在这儿。
“相信我,我觉没看错,三十年前那个青衣人额上有淡红纹路,而你也有!你们身上的气息也是一模一样,都那么强大威严,让人不得不臣服……”女鬼急道。
沈淮初眸光一转,将舞鞋丢到角落,伸手熄灭火焰,“继续编,都臣服了你还敢趁我不在跑进我屋?”
舞鞋蹭蹭蹭跑过来,又猛地在离沈淮初一尺远距离停下,两只鞋紧挨在一起,鞋尖颤抖。可以相见若是人形,定是一名女子轻衣缓带疾奔而来,又畏惧地停下,手指微颤,张口欲言。
“公子,三十年前你真的曾到过既龙城,和那位使剑的公子一起,你忘了吗?”
“顾青行?”沈淮初拧眉。
沈淮初念出少年名字的时候声音很小,女鬼没怎么听清,以为他仍是不信,着急地跺了跺脚,“公子,我所言皆是事实,若是有半句假话,那我永世不得超生!”
无法超生便没有来世,这般誓言对于一个被困三十年、一心求一个解脱的鬼来说委实狠毒,沈淮初一口咬定的气势有些减弱,但仍存有疑虑:“你现在看到的我是什么样子?”
“身形修长,青衣乌发,额间淡红。”女鬼道。
你是眼瞎了吧?沈淮初惊奇,他目光从舞鞋身上移开,瞥向窗外时被太阳晃了一下,忽然想起昨夜那个梦来。
青衣乌发,身形修长,梦里的他就是这般样子,在似血的夕阳中行走于既龙城内。
而额间淡红……他变成灵兽模样时,额头上不正好有一个淡红色纹路吗?
沈淮初生生打了个冷颤。
“年岁如何?”沈淮初绷住表情问道。
“二十四五上下。”女鬼回答。
女鬼看到的不是沈淮初现下这幅躯壳,或者说,女鬼看见的根本是另一个人。
透过他看见另一个人,那个人是谁,他又为什么会梦见他?沈淮初越想越觉得背后发寒,眸子也逐渐睁大。
“三十年前那个魔修在既龙城引发了一场灾祸,你们赶来将魔修制服,这说明你们是大善人。为何、为何如今,连这样一个小忙都不肯帮我?若是公子肯帮忙,小女子来世愿做牛做马来回报公子。”女鬼言辞切切,舞鞋往前挪动,像两只手似的抱住沈淮初脚背。
不愧是跳舞用的,柔软度真好。沈淮初没头没尾地想到了这个,他目光转了又转,最后轻咳一声,“我要如何帮你?念经超度?”
舞鞋晃了晃:“不,只念经没用的,我得先从鞋子里出去。”
“那……”
“当年把我困在鞋子里的,是城北张家的人。”
解铃还须系铃人,虽然这话用在这儿不太恰当,但沈淮初还是懂了,他弯腰把鞋子捡起,临出门又想到什么,低头问:“你怎么称呼?”
“我叫双儿。”女鬼回答。
沈淮初:“能和我说说张家人为何要把你困在这儿吗?”
三十年前,鸿鹄客栈还不是鸿鹄客栈,这片区域连同隔壁的绸庄、首饰店,是个叫做醉仙楼的青楼。双儿是醉仙楼里的舞娘。
醉仙楼中人分为清倌、红倌、蓝倌,清倌卖艺不卖身,舞娘、乐师就属于清倌。
这样的开场难免让故事染上俗套,但红尘俗人已是俗人,所以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也不会有多清贵。
双儿被城北张家嫡子看上,嫡子不仅想买她一夜,还想买她一生,但是双儿自小便许了人家,虽然堕入风尘她便和那人断了来往,她的一颗心仍是系在那人身上,曾对着山河日月许下过终身不嫁的誓言。
她是个重情的烈x_ing女子,对张家嫡子的讨好视而不见,威胁利诱也抵死不从。那时张家是既龙城中的大家世族,有的是手段把一个没有背景的风尘女子弄到自己府中。
嫡子买通双儿身边奴仆,让他们在双儿饭食中下药,哪知被双儿发现。烈x_ing女子自知自己无法逃过,干脆一根白绫吊死在房梁上。那嫡子气得跳脚,当夜带了一桶油和一根火把冲进醉仙楼,把整座楼烧了精光。
听到此处,沈淮初不禁咋舌,这嫡子脾气真大,得不到一个人就把整个楼给烧了,不知是多气派的世家大族才能惯出这样一个人才。
然而张家的情况已无迹可寻,只能从城中老人口中打听出只言片语。
“飞檐鎏金,琉璃彩瓦,烟柳漫漫,如胜皇都。”
醉仙楼那场大火不久后,张家上下百口人都死在了三十年前珈河中游发生的灾难中,府邸、农田、金银通通被收入公库,那金碧辉煌的宅院被改为寺庙,日日夜夜香火繁盛。
“三十年前的灾难?什么灾难?”沈淮初挑眉,问被他揣在袖中的舞鞋。
“不是三十年前,是三十好几年前,那年珈河突然变脸开始吃人,下河游泳的人基本上都没能上来。”倚靠墙根席地剥蒜的老和尚远远听见沈淮初的话,抬头道。老和尚指指身后烟雾笼罩的佛寺,“当年这张家没像其他大户人家那样出城避暑,而是买了条船,一家子老老小小全去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