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凭谁问此生不枉
雨下了一夜仿佛没有尽头,此刻天明天黑又有什么分别,要是瞎了心,盲了眼,该多好呢。至少,我什么都会看不到,什么都不会知道.............
“怎么会这样?!”薛灵剑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只知道用衣袖去擦他嘴角的血,却奈何,越擦越多。
哪怕明知沈如钰此来凶险,甚至有可能再不会回来,可他还是忍不住要问,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什么都别说了。”沈如钰凄然一笑,贪恋的望着那个人轮廓分明的脸,心中却是分外的平静。 我,为了这个人,居然什么都敢做,而且还是为他做了这么多,却不曾后悔啊。连值得不值得都没有来得及去想,只是因为,我甘愿而已。
“沈如钰!你这个.......”你这个大傻瓜!不值得的啊,你不值得当初救我,你也不值得为那些人枉送x_ing命!在我的眼里,这天下还有什么可以比得过你来得重要?我宁愿死在十年前的大火之中,也不愿看着你,死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我名为坚金灵玉,也盼良缘情比金坚,只是如今玉碎难全。欠你的,我怕是还不上了......”话未完,就被蛮横的打断。
“你什么都不要想!我们什么都不管了,如钰,我这就带你走!”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背起沈如钰,只想快点儿离开这个地方,去哪里都好,只有他们两个人,什么都不管不想,什么都不理不顾。
可是,为什么这深夜的茫茫大雨越下越狂,就是不肯停下来呢?!
“好,好........”连连应着两个好,他染血的唇边是淡淡笑意。要是真的能如抢婚那夜,远走高飞,天涯相陪,该是多好!
可事到如今,我还是舍不得,该怎么办?!
“薛大哥,你走慢点儿。我觉得疼,好疼.......”早年身中的剧毒连着今夜服下的,一同发作,太快了,劲儿有点儿猛,他快受不住了.........
“那我走慢点儿,你别怕。等我们出了城,我给你找最好的大夫来医治,很快就会好的。如钰,你放心,你的家人我已经派人送他们安全离去了。等你好了,咱们就找个谁也不认识的我们地方!好好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他要故意话多,他想要笑着,不能露出一点儿难过的情绪,哪怕满心凄凉,也不想让身后那个人太难受。哪怕,明明知道他身负重伤,根本就无力回天!
沈如钰在他的背上,觉得自己浑身在一点儿一点儿的变冷,不由得牢牢抱紧了他的脖子,汲取着微弱的温暖。到后来觉得实在是太冷了,用尽力气凑在他耳边说出这样的话,“你闭上......眼,一直,往前走,别回头看,然后......”
然后?哪里有什么然后呢?!
“我闭上眼?”他猛地停住,浑身一僵,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认真的重复着那人的话,“你让我闭上眼,一直往前走,别回头看,是不是?”
“嗯。”
“好!我闭上眼,往前走,不看.........你不让我看,我就不看!”
听到这一声回答,心才可安。沈如钰这时候觉得身心皆是好难过,不想死,可又不知道该怎么活下来.........哪怕来的时候明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也做好了洒脱赴死的准备,但恐惧和留恋是人的本能,又有谁敢说到了临死关头,一点儿也不会害怕呢?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无论说过多少谎言,多少次的欺骗,在此生的最后,还是怀着满心的眷恋,像是少年时的那个老实人,要对他的薛大哥,诚心诚意的来道歉。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弃你而去,哪怕有活下去的勇气,却也是,没有任何的办法。毒已入骨,纵相思难留.........
薛灵剑哪里感觉不到搭在脖子上的手臂,已经慢慢地垂了下去?!
但他还是在往前走。不回头已经是太难太难,咬紧牙根,不能让自己在他眼里最后的模样太过难看。
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第五步,第六步,第七步......就是剧毒七步断肠散,也比不上这样来的痛彻心扉。终于再难支持住摇晃的脚步,他重重跌跪在漫天雨地里,哭得跟个孩子一样,嘴里重复念着那个名字,不知道念了多少遍。
人啊,只有在最绝望的时候,才会无意识的喊出你这辈子最惦念那个人的名字,因为哪怕你做了多少面临事实的准备,也还是,放不下。
沈如钰,沈如钰,沈如钰,沈如钰,沈如钰,沈如钰,沈如钰,沈如钰,沈如钰,沈如钰,沈如钰,沈如钰,沈..........沈如钰!你这个混蛋!是不是要故意的报复我,你就这样理直气壮地欺负我?
你就连死,也不让我看着你!!!
痛自心底起,蔓延到全身,疼得薛灵剑将背上的人抱在怀里,难忍得紧紧拥抱住,生怕连个躯壳都要丢了。他还是闭着眼,麻木的对着城门口的方向,也不敢回头......
不知是不是上天垂怜?任这雨做凋谢飞花,漫天飘摇,一霎那间,能把时间都变得苍老的不成样子.......谁能再问,何处还是曾经的春风绿岸江南?何处才是幼年相依的天真烂漫?
眉间心上,都被雨水淹没了旧时的痕迹。那一双眼,怎堪泪下不断?深陷于无迹可寻的回忆中的那些爱恋和倾慕,那些如红色合欢花炙热的心意,纷纷埋入这场大雨之中,再不能回来.........
自此后,江湖再无云隐山庄,与此同时,武林第一大魔教,弑天教在一夜之间也于江南各地消声匿迹。
流传于江湖上那个关于善男子“文殊君”消失的传说,还在模糊的继续着。有人说沈如钰是携家人与良偶归隐山林了,也有人说曾见他于三年前的帝都兵变之时,死于弑天教魔头薛灵剑之手,更有人说他真实的身份是个刺客,是当时的江陵王派去刺杀皇帝的神秘人,得手之后却不得善终.........到底哪一种说法更为真实可信,却没有个亲眼目睹当时情境的人来澄清说明。总之,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世上也再无武林公敌“天煞君”薛灵剑。魔头的消失,也是神秘不可闻的。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死,也更不会有人将他与那位“文殊君”的离去,做太多无关正邪的关联。
彼时,甲寅二年,国都新帝登极大宝,废除旧制,改年号“天寅”为“谦平”,大赦天下。
整个武林正道失了沈家,如同断了一臂,六派之中也是纷争不断。直到一年后,武林再成盟,又新推了一位年轻的盟主,才将动荡的局势给表面上稳定下来。这位新盟主姓萧,单名一个白字,与当年江湖最大的刺客组织的追星阁阁主同名,但却是个极其不同的人。
追星阁阁主带着一千死士,追随江陵王逼宫夺位,在半年前的宫闱兵变之夜,尽数死伤殆尽。而这位新盟主他住在那座荒废已久的云隐山庄旧地,人们都说他跟另外一个人很像,像那位良善温和的沈家二公子一样,喜欢微微的淡然笑着,喜欢不求回报的江湖救急,也喜欢在庭中种满了红色的合欢花。
这一年的初夏,又是个夜半大雨,启窗外望,有人自芭蕉园外执伞,提着一盏白纸灯笼缓步而来。
“你在等我?”伞下人高冠华带,广袖凌风,一双熟悉的眉眼若深潭之水。他不再是旧时那个在寒冷街巷赠与小乞丐钱财的贵族少年,亦不再是落魄到去做一个小小护卫的冷面男子,他已然变得愈加深沉稳重。
他推开门,走了进来,连根蜡烛都没点。灯笼放在了一旁,才看清倚在窗边那个白衣人的模样。
“不是,我在等沈如钰,这屋里的东西一切如旧,什么都没有变过。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萧白也是淡淡一笑,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替沈如钰活着,但却在模仿着那个人的一切,却总是觉得有哪里不相像。有时候自己照镜子,会发现面目不似,但是除了脸没有沈如钰那般温柔的美,别的地方,好像也不太一样。于是,他就更加努力的回忆那个人的一切。
“沈如钰已经死了,薛灵剑背着他的尸体出了城,就去了南迷山。那天晚上,我们看着他们走的,或许,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刘烨平静的说着,直直看着萧白,“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你在乎过?”萧白真的发自内心而笑,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自己都快忘了,或许是你总来都没有在意我,所以我自己都不去在意了。当一切不该发生的事,全都发生了之后,谁还能是原来的自己?!
我自作聪明,为你布下这一个大局,如今得到了什么?
我早就知道沈如钰听命于皇廷,便别有目的地进入云隐山庄,借薛灵剑雇我刺杀之名机试探沈如钰。知他被皇族牵制,身中剧毒,便邀他做一笔交易,就是前去皇宫谋害帝君。没想到他也知道明白自己定是要死,便欣然答应,还要我帮忙护送他的家人离开。我甚至还给了他一包装着催人很快致命的迷心毒粉的锦囊,让他可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在那一晚用上了,而且,一直都瞒着薛灵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