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虽说是战时,可燕荡城的老百姓们却没有一点儿“人为刀俎,我为鱼r_ou_”的自觉。王府附近的这条长街依然如往日一般热闹,摆摊的商贩也没有因城外围困的南军而降低他们叫卖吆喝的嗓门儿。
林居安来到一家包子摊前,刚扯了板凳坐下,一个身穿褐色粗布麻衣的老伯乐便呵呵地走上前来对着他道:“小伙子,吃点儿什么呀?我这儿有包子,馄饨,豆腐脑儿。”
“老伯,给我来一碗馄饨,两屉包子。”这是他第一次出王府就想做的事,没先到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情况下实现了。
“好嘞!”那老伯高声应了是,没一会儿就给他端来了两屉热气腾腾的包子。
林居安拿过旁边的小碟儿倒了点醋,夹起包子往碟儿里蘸了一蘸,便放进嘴里咬了一大口。这下差点没给他的舌头烫出泡来!林居安一时找不着凉水,只能端起碟子,把里面的醋一股脑儿全都倒进了嘴里。虽说酸的他牙都倒了,但好歹舌头没那么疼了。
老伯此时正端了馄饨过来,看见林居安被烫的嘶嘶直吸气,便笑了起来:“小伙子呦,哪有人把刚出锅的热包子就往嘴里放的。你就是再饿,也得等它晾一会儿啊。”
林居安不好意思的冲老伯笑了一下道:“好久不吃了,着实想念的紧。”
“听这话,小伙子你这是才回燕荡城啊?”那老伯见此时也没有客人,便坐在林居安对面,与他攀谈了起来。
林居安不好实说,便只是说自己出了趟远门,半个月前刚回来。
“那你的运气可真是不好哩。你要是晚回来几天就不用被困在城里啦。”那老伯一脸可惜的样子。
“老伯您也是没来的急逃出去么?”林居安虽是这么问,但看这老人家该干嘛干嘛的镇定样儿,估计人家也没想着要逃。
老伯道:“哎,逃什么呀。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儿,就是当年阢真人还在的时候,我们都没走,现在就更不想动了。”
林居安道:“那您不怕南军攻破了城门?”
老伯道:“怕是肯定怕的,不过日子还得照常过不是。”接着他颇有点炫耀的对林居安道:“不过我儿子是嵘王麾下的骑兵呢,勇猛的很,南军想打进来先得问问他干不干呐!再说嵘王都能打得阢真人满地找牙,南军在他手下能讨得了好儿去?”
林居安还要再说什么,但老伯见到有客人来,便上前招呼去了。说了这一会子,他的包子和馄饨都快凉了,林居安赶忙吃了起来。
照方才老伯的话来看,他在回来的途中听到关于“南军来的太快,城里的人都没来得及逃出去”的说法多半是别有用心。至少在林居安看来,城里的大部分人都没想着要走。北方人向来乡土情结较重,一般不愿意背井离乡。但更重要的是,燕荡城里的百姓近乎盲目的相信着英明神武的嵘王能保护他们的家乡免遭涂炭。
嵘王殿下,可莫要辜负这些人的信任啊。思及此处,“辜负”这两个字突然让林居安心里一震。
昨夜世子走后,林居安并没有回自己的西配房。他出了启秀园,顺着甬路来到了晓越轩附近。刚才他回来的时候果然没有看错。天色已晚,笼罩在月色下的晓越轩却漆黑一片,并无半点烛火。是世子妃搬离了晓越轩还是……林居安此时不敢再想下去了。到底怎么回事,明日找沈亭一问便知。
他正欲往回走,却看着有人提着灯笼朝他走来。林居安不想多事,便转身加快了脚步,而身后的人却偏要跟着他似得,竟然小跑了起来。林居安着实猜不透这人到底想干什么,若以为他是贼,大声喊叫便是,可若不是,为何还要死死地跟着他。
林居安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结果正看见张勇站在他一丈外的地方,脸色苍白的盯着他,活脱脱像见了鬼一般。林居安苦笑了一声,自己现在可不正是“鬼”么。
“王平,是你吗?”张勇举着灯笼,战战兢兢地问道。
林居安道:“是。我是人不是鬼,你过来吧?”
张勇小心翼翼的走到他面前,抬手掐了他一把。他的手没有抓空,而林居安脸上明显吃痛的表情也终于让张勇放了心。
“你怎么没死?不是,你怎么活着?也不是,你……”张勇语无伦次的质问林居安。知道对面是人,他的胆子就大了许多。
林居安的经历较常人看来太过匪夷所思,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再说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他将张勇带回了自己的屋子。
林居安将整个事情大致讲了一遍后,张勇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了。林居安很能理解他,若是换了自己,定跟张勇现在的表情一模一样。
过了许久,张勇才道:“你这是欺君,可是要杀头的!”不过,说完他自己都笑了:“瞧我都被你弄蒙了。王爷都反了,咱们将来都是要杀头的,谁还在乎你是不是欺君呢。”
林居安摇头笑道:“你这张乌鸦嘴从来都没变过。你怎么不想想嵘王若是成事,你不就是大内太监了!”
张勇道:“这倒也是,可只有我也一个人也忒没意思。你知道吗,当初你没回来,大家都说你死了,我都伤心死了!你头七的时候,我还偷偷给你烧过纸呢!”说着,眼圈就红了。
林居安此时心虚得很,也不敢取笑张勇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头七是哪一天的。张勇同他是患难之交,自己当初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虽是迫不得已,但却也让他白白为自己伤心了这么久,实在太过对不住他。可林居安不怎么会安慰人,只能故作轻松道:“好了好了,别难过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见张勇还要继续数落他,林居安果断正色道:“晓越轩是怎么回事?为何今日到了掌灯时分,园子里却是漆黑一片,世子妃近来休息的很早吗?”
张勇脸上的委屈迅速化为了惋惜,他叹道:“世子妃薨了,就在正月十八的晚上。”
林居安心中不祥的猜测到底还是被证实了,那样一个巧兮盼兮的女子竟真的香消玉殒了。
“年初世子被俘消息传来后,世子妃过于忧虑,突然就一病不起了。尽管府上请了全燕荡城最好的大夫前来诊治,可世子妃的病还是一天重似一天,到后来竟然水米也难进了。直到正月十八,世子终于平安回来了,世子妃忽然有了精神,病也像是要好似得。世子妃好几天没吃东西了,那晚却高兴的吃了两碗粥呢。可谁能想到半夜里世子妃突然就不行了,请的大夫还没赶到,人就凉了。听大夫说世子妃早已病入膏肓,那半日的好转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可惜世子妃这么好的一个人,年纪轻轻就没了。听说世子妃死后,世子一连半个月,每晚都要去晓越轩坐上一会儿。世子妃活着的时候看不出来,不过人没了才发现世子对世子妃当真是情深义重啊。”张勇越说越觉得悲凉,到最后只余下一声长叹。
从世子自归阳赶回王府的匆忙,到沈亭在总兵府门前的欲言又止,再联想到世子近日的消瘦,这一切都有了答案。世子妃死了,她本不是那场y-in谋算计的对象,却y-in差阳错地为此赔上了x_ing命。林居安还记得大年夜宴上这个娇羞的女子曾满怀爱恋的凝望着世子,只期盼他能回应自己的深情。明明受了委屈却还强忍眼泪,只为世子的一句“执手白头”便欢喜的忘却了先前所有的烦恼。这一幕幕鲜活的场景一如昨日再现,可伊人却早已魂归离恨天。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时候,可曾想到还有一位痴情的女子被裹挟在这桩y-in暗的政治权谋当中。不过想到了又如何,他们在乎吗?人命在他们眼中轻贱的如同蝼蚁一般,不论你是旌阳城内的平民百姓,还是这大显王朝的世家贵胄,说到底其实连被摆到台面上讨价还价的资格都没有。
世子每晚到晓越轩枯坐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是后悔没有趁世子妃在世的时候对她好一些,还是后悔没有对她更差一些,好叫她绝了那份儿念想也能保全了的x_ing命?
林居安不是世子也不是世子妃,他不知道那二人曾经企盼过些什么,又后悔过些什么。他只是他自己。人生太短,遗憾太多,不经意的分别或许再见时便是天人永诀。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如果不趁着年华还在去抓住些什么,那到头来便真是辜负了自己。
林居安终于将最后一口包子咽下,他把铜板放到桌上,与老伯招呼了一声,便大步朝着北大营的方向走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
一秋又一秋,一辈催一辈。
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
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
寻一伙相识,他一会咱一会;
都一般相知,吹一回唱一回。
《雁儿落带过得胜令》
☆、第十六章
十月底的北境满目萧瑟,凛冽的北风吹散了燕荡城外南军次所上空升起的炊烟,天地间一团肃杀之气预示着此地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林居安那日去找沈亭报道的时候,本以为自己会分到他的麾下做一名小兵,但沈亭却把他升为了参将。林居安觉得这样十分不妥。别人虽然面上不说,但背地里难免议论自己靠的裙带关系,到头来若是影响了北大营的风气可就不好办了。
沈亭对他的担忧嗤之以鼻,笑道:“你啊,就是该想的时候不想,不该想的时候却偏偏要多想。我不升你,别人才会有意见!”看着林居安似有所悟,沈亭继续道:“整个北大营都知道有个叫林居安少年英雄烧了南军的粮Cao,立下了大功。我若有功不赏,岂不是伤了他们的士气?”
林居安其实也应该能想到这一层的,可他心里藏了那么点儿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唯恐被别人发现,便事事先想着怎么避嫌才好。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被沈亭嘲笑了一番。不过这也打消了他心中的疑虑,作为赏罚分明的典范,林居安心安理得的做了这林参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