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假思索地翻腾向上,蜻蜓点水,直接落入二层楼阁破门而入,熟悉的蘅香萦绕,就如同百叶山庄的乐闲阁,连摆设也一模一样。直接闯入内室,果不其然,他看到一身绫罗绸缎,朱紫官袍的安玄素。
连珩无力地笑了笑,他猜想了许久却一直不敢去揭开这好笑的秘密,可如今真相摆在眼前,是如此的无助。
安玄素惊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连珩,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小珩,我得去上朝了。”言罢便步伐凌乱地往门外走去。
在安玄素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一瞬,连珩用力抓住对方的手臂,他连那一抹悲哀的笑容也收起,低缓轻柔地说道:“到如今你还想骗我,师父。”
“你......”安玄素抿了抿嘴唇。
连珩平静地走到安玄素面前,抬手将安玄素的衣领轻轻拉开,锁骨上的一点朱砂刺伤了他的眼睛。
安玄素,也就是百叶山庄的云离,顿时如同赤身裸体地被暴露在烈日下,每一寸伪装消失殆尽,他已经找不到任何一个借口掩饰,只能选择沉默。
“放心,我不会说出去。”连珩无力地笑了笑,他将那个被遗忘的小木人拿出来放到云离手心,“我只是来把这个送过来,若师父觉得这是个负担,便扔了吧。”
云离依旧一言不发,垂下脑袋呆呆地望着手心的小木人,那小木人的眼眸单纯而温柔,就如此直直地望着自己,像是一种酷刑拷问。
“究竟是云离骗我,还是安玄素骗我。”连珩苦笑道,“我都不知我坚持许久的‘喜欢’到底是真是假,更甚是我心中所爱,到底是谁。”
“对不起......”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连珩打断云离的话,他紧紧地盯着眼前这张才认识不到一个月的脸,“我连珩许诺过的,是云离,还是安玄素。”
“是云离。”云离侧过头去,不敢与连珩对视。
“好,那安宸保重。”连珩退了一步作揖回礼,转身离开这个水中楼阁。
就好像从未来过一般。
“安大人,进宫的轿子备好了。”门外传来侍从的声音。
“好。”云离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衣领,将手心的小木人小心翼翼地藏到袖中便推门而出。
此时此刻,他是大华王朝的中书令,安玄素。
【卞陵·西大街】
一大早帝都便全城戒严,护卫激增,街道已经被封锁,不许百姓摆摊买卖。辰时,西城门大开,迎来一个浩浩荡荡的队伍,百姓规规矩矩地站在护卫后面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争相瞭望那进入皇城的队伍。
“这是哪位皇亲?”
“不知道呢,看这阵势是位王爷。”
“哎哟你们这文盲,这是西域王孟罗的队伍。”
“原来是西域王来觐见我们皇上了!”
按礼法,西域王的队伍进城后从皇宫天德门入殿,过天德门后,西域王换乘由宫中派来的步撵进过桥,宰相领文武百官于勤政殿前迎接。
“阿力。”孟罗掀开窗幔唤道。
“大王有何吩咐?”
“雅女那边可有所准备?”孟罗眉心紧蹙,冷声问道。
“大王放心,雅女如今已经跟随铁云浓去到椟乌城。”
“好,待本王觐见之礼结束返程便开始行动。”
【皇宫·勤政殿】
宽敞的殿前露台整齐地站满文武百官,安玄素一身朱紫官袍立身最前,傲骨铮铮,举止优雅,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疲惫的病态。他远远地看见西域王坐着步撵过来,抬手发令武士齐齐敲钟击罄,摇旗鼓瑟,振发人心的钟鼓声乐扬其国威。
孟罗走下步撵,气定神闲地走到安玄素面前有礼地问候:“安大人,好久不见。”
“西域王一路辛苦了。”安玄素微笑道,“请入殿。”
“请。”孟罗潇洒地挥袖做了个请的手势。
“皇上有旨,宣西域王觐见——”
尖锐的声线响彻皇宫内外。
是晚腊月隆冬,冰封城门,却掩不住皇城国宴当头的喜庆隆重之气。
自新主登基以来,皇廷捷报不断,先是护国大将军程觅扫北患而归,后是西域王孟罗也前来觐见,表示愿世代臣服大华王朝,为这危机四伏的王朝带来些暖色。因此太后大悦,便于元月初一在皇宫山河殿设盛大国宴,款待功臣与贵客。
而此时此刻,潜龙殿龙寝,李尽沙正立于门外,待天子出行,却久久未见人出,只见里面一个小太监惶恐地跑出来扑通一下跪在雪地上:
“报李提督、陛下他不知为何就是不肯出来……”
李尽沙眯起眼,不知公孙恪这年仅十岁的孩童脑子里会有何想法,以眼示意小太监先去通知太后,便径自踱步走进龙寝。
他掀开绒帘,屋内一片黑暗,也不点灯,只见公孙恪那瘦小的身影坐在榻边背对着他,听闻声响也一动不动。
“陛下,时候不早,该去山河殿了。”李尽沙轻声走近道。
透过窗外细微的光线,李尽沙竟发现他竟连龙冠都未戴,地上是被摔得一塌糊涂的衣物,显然这小皇帝刚动了怒。
“李尽沙。”公孙恪稚嫩清脆的声音响起,只见他转了过来,大大的眼睛有着和公孙律一模一样的颜色:“朕能不能不去。”
“回陛下,不能。”李尽沙答道:“太后娘娘说了让您速至山河殿后院,众臣都已就位。”
“母后么,”公孙恪垂下清澈的大眼睛,“朕已经是皇帝了,为何还要听从于她?”
“陛下年纪尚幼,依规制须让太后垂帘听政,待陛下长大后自能独当一面,那时也无须太后垂帘了。”李尽沙说着俯身拾起掉落的衣物和龙冠,走到他跟前:“眼下众事,陛下还应多听取太后娘娘和良臣的意见。”
公孙恪听他说完,忽然勾起嘴角,露出不似孩童应有的笑容来,那笑意里带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扭曲的老成和任x_ing:“你真会说、话,是不是就凭这个讨父皇欢心,然后青云直上?”
李尽沙轻跪下道:“先帝对奴才向来不手软,凡是伺候过的都明白应如何言说。”
“原来如此,”公孙恪忽然抬起脚踩在李尽沙的肩膀上,哈哈大笑道:“那李总督便来帮朕更衣罢。”
李尽沙纹丝不动地将地上的玉履拾起为对方穿上,在穿到第二只的时候对方却冷不防抽脚向他心口踢来。
李尽沙侧身制住那脚踝,依旧面不改色地恭敬道:“陛下这又是为何。”
“骗子……”公孙恪喘着气,灰眸里含着泪水,扯着嗓子吼了起来,扑上去开始拳打脚踢:“你们都是骗子!”
李尽沙一声不吭,任由他打,就像以前多少次承受公孙戎的鞭笞一样,眼下面对这十岁小孩的拳脚不知道轻松了多少。
“朕不想去……就是不想去……全部都在骗人……”公孙恪开始摔龙寝中的各种东西,金银器皿或琉璃陶瓷都哗啦啦地往下砸,有时还朝李尽沙丢来几个。
待公孙恪打累了,喊累了,李尽沙便起身帮他套上龙袍,娴熟地系上龙冠,拿着丝帕帮年幼的天子拭干眼泪。
公孙恪哽咽着,那双灰色的眸子瞪着他,里面是稚嫩的仇恨和y-in郁,如积攒已久的y-in云。下一刻,公孙恪便冷笑起来,青涩的脸蛋上是幼稚的嘲讽:“你果真是个贱奴,朕把你杀了你也不会反抗,是吗?”
李尽沙沾了沾水在帕上,拭去公孙恪眼角残余的水痕,不紧不慢地笑道:“若陛下愿意的话。”
公孙恪瞪着他,终究没有说出让他去死的旨意,些许是小孩子脾气,哭闹过后便好了,眼下李尽沙去拉他的手竟也没甩开。
“陛下若再不去,太后会生气的。”
公孙恪忽然扯住他的袖子,板着脸道:“刚才的事,你若敢告诉母后,休怪朕不客气。”
李尽沙浅笑:“是,陛下。”
第25章 太后秘事
【皇宫·永祥殿】
姗姗来迟的天子让文武百官皆松了一口气,南宫绫迎上前拉过公孙恪的手,向李尽沙低声道:“怎那么迟?”
“陛下肚子不适,耽误了些。”李尽沙对答如流,末了只见那小皇帝睁大了眼睛悄悄瞪着他。
南宫绫皱眉,而后将公孙恪往那头带去行礼,也让李尽沙松了口气。
群臣行礼,俯首下跪,齐声向这个王朝最年幼的天子,重复着这五百年来最古老的姿态和声音:“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原本连话都不敢说的公孙恪,在多次熟悉后,也能敞亮着嗓音道:“平身。”
“谢皇上——”
此时,那剿除北面匈奴之碍的程觅从殿外缓缓走进,其威武昂扬之态不愧为一国禁军统领,俊颜傲然,仿佛连龙椅上的天子和帘后的太后也不在乎。
“我大华将军程觅,十日前北征平复边界之乱,功劳卓著,特此赏赐。”南宫绫言中带了喜色,和缓言道。
“末将职责所劳,也是应该,在此谢过太后,谢过皇上。”程觅神色坦然,毫无谦卑之意,他看着赏赐的眼神闪过贪婪,随后便退下回到武将之席。
众臣怎不知这程觅是何样的人物,公孙戎在位时他还年少,但已在沙场上立功颇多,战功累累,却也高傲无礼,加之私下生活也□□残暴,早就招致了不少流言蜚语和憎恶。
此次北征,一是为了平定边疆,二是打探最近的匈奴易主之事。据悉Cao原内部族落互相残杀,如今察兰单于称王称霸,大华派程觅前去,也顺带问清了此人的底细,以便往后使节之派遣。
将功赏赐后,便是群臣指目以待的西域王孟罗上殿,参国宴盛会,享大华恩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