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红衣相对
入夜。
房内或是鹅黄或是素白的纱幔层层落下,轻轻摇动浮影,暖炉焚香,甜丝丝的暖木香随着青烟悠然弥漫在空气中。
云离一身沉红绸婚服如火,绒裘长披,红缎缠腰,三千发丝如清泉流水般在后背铺散开,公子无双,美人如斯,翩翩玉人。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走进内室,藏在宽袖下的手紧张地握成拳,撩起帷幔,夜已深了,连珩早已睡下。
“珩......”云离抬手覆上对方的面庞,轻声的呼唤夹杂着沉淀了多少年的深情,“南宫绫去世,为何不告诉我?”
“是我一直只想着报仇,从未关心过你。”云离内疚地看着连珩。
良久不见连珩醒来,云离也不舍吵醒对方便悄悄离开房间,空荡荡的房内仅剩那花烛落尽最后一滴红泪。
在云离走后,床上的连珩睡得越发不安稳,眉心深深凝起如临大敌,只听见他不停地喃喃着惊恐的话语,如同无助的孩童被抛弃在外。
“娘.....娘不要死.....”
“怀央......怀央别成亲.....”
“怀央!!”
一声痛彻心扉的呼唤,连珩猛地睁开眼睛,深黑色的瞳孔急剧胀裂似乎包藏着多么惊恐与绝望的事情,他定定地看着床顶,急促地喘息着一言不发。
清月自窗台照入眠,柔柔地铺散在每夜烛光的房内,伴随着惆怅悲哀的琴声入耳,连珩突然掀开被子下床,面色急切,他知道,这琴声是他的怀央。
“怀央......是怀央。”连珩口齿不清地自说自话起来,急急忙忙抓起一件披风搭在身上便拨开帷幔冲出内室。
琴声忽而扭曲了一个音调如同受到了惊吓,云离看着那毫无预兆突然出现的连珩,慌乱地站起来后退了几步,无暇顾及被琴弦划破的指尖,任由鲜血染红素弦,浸入琴身古木中。
连珩脸色一变,连忙飞身冲到云离面前,握起对方的手直接含住流着血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舔舐着对方的伤口。
“对不起.....对不起.....”云离喑哑地小声呢喃,美眸渐渐升起一层薄雾,他哽咽沙哑着说道,“南宫绫死了,为何不告诉我.....”
“她死在我怀里。”连珩平静地说道,“我什么都做不了。”
云离紧张无措地看着连珩这样麻木的样子,多少句心疼安慰的话却只能说出最没用的三个字:“对不起.....”
连珩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小心翼翼的云离,有怨念、有情深、有无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住云离的手将其牵入内室。
云离浑身无力地跟着连珩,压抑许久的泪珠源源不断地滚落,浸s-hi白皙的面庞,声音因为强忍的抽泣而变得断断续续,不成语调:“原谅我......就这一次.....”
连珩猛地停住脚步,握住云离的手不觉一颤,他动了动嘴唇,缓缓说出一句:“怀央这一身红衣,好美。”
相传鸢尾于山崖等待着自己深爱之人,千百万年过去,它化作灵花鸢尾,虽早已忘了自己到底要等待何,但依旧甘愿承受着漫无边际的等待。
直到红檀回到它身边,陪着它看尽风云,但它已忘记心中所爱是红檀。
鸢尾情毒,不忘初心,却忘深情。
次日。
云离醒过来的时候,他看见连珩已经起身正在更衣,不像以前的灿烂温暖,而是带着一脸沉郁。他一声不吭地下床,硬着头皮拿过腰封为连珩系上,体贴周到地服侍对方更衣,他很专心,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更衣这件事上,尽力去忽略他们之间似有若无的冷场。
“对了,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连珩突然出声,语气不冷不热。
“什么。”云离不自然地抬头看向连珩。
连珩到一旁取出一个用布包起来的东西递给云离:“打开看看。”
云离将那麻布打开,里面放着的竟然是能号令皇家秘军爆虎军的半块虎符!这让他满脸不可思议。
连珩扯了扯嘴角,沉闷地说道:“娘临死前说她之前让李尽沙将半块虎符送到南宫家的陵墓里放好,让我去取回来,日后或许能保我一命。”
“原来虎符早已不在她手里,难怪那次满朝文武让她拿出虎符她都不肯。”云离恍然大悟,“那次在首野山.....”
“嗯,那次见到李尽沙,应该就是娘让他去送虎符到南宫家陵墓。”连珩点点头,有些难过,“娘想保护我。”
“珩......”
“好了,你也该去上朝了,我出去练会儿剑。”连珩突然打断云离的话,或许是一种逆反的心理,他不想听到对方的安慰,匆匆落下一句就拿起剑逃跑般离开房间。
云离像木桩一样站在原地,他两眼无神地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浑身一阵发麻而无力,这不都是他咎由自取的吗?
【皇宫·勤政大殿】
昨夜将公孙煜余党全数抓获,今日早朝时分,幼帝因大病初愈,身体孱弱,便坐在龙椅上半睡半醒,而公孙景身为摄政王,站在高堂之上,若执手风云的架势,将政事一一过问。
“二哥谋反一事,本王实在心痛,想来其之前的政事安排都是居心叵测,故眼下被其撤出官职的诸位也应得到复职。”
“景王爷有理,”前不久被降职的陈祖谦站住来道:“臣并未做错何却被那乱臣贼子侮辱,实在不可忍!”
“景王爷说得好,如今反贼已除,应该还臣等清白!”凌暾义愤填膺。
“启禀摄政王,中书令安大人也理应官复原职。”褚杓站出来说道。
“自然,本王已经命人将官职文书下达到安府。”公孙景颔首,“公孙煜谋反一案交由安大人、史大人、方大人三省会审,众爱卿可有异议?”
“臣有一异议,”黄涛站出来:“言博大人的贪污确有证据在,理应不恢复官职。”
言博听闻睁大眼,连忙上前道;“请摄政王大人明鉴!要论贪污,陈大人才是!”
“言大人可有证据?”陈祖谦高声道,如今他身为律世子的准岳父,压根不怕言博的弹劾。
“那黄大人说本官贪污,又可有证据?”言博立刻说道。
“在此,”黄涛竟是成竹在胸地拿出一份文卷,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言博近来贪污赋税的罪状:“臣毕竟在刑部十年,若是要细查,恐怕不止这些罢?”
言博面如土灰,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卷卷文书,怎么也想不到会到了黄涛手上。他飞快地瞥了一眼高堂上的公孙景,以及黄涛意味深长的神色,细想之下意识到只有两厂的人才可能查到如此记录,猛然明白了过来。
而此时公孙景见他无话可说,便道:“看来言大人无言反驳,默认罪状了?”
“臣……实在是冤枉……冤枉!”言博不甘地握紧拳头,拳背上青筋暴起,额头冷汗直下。
“言大人说自己冤枉,可有何证据?”陈祖谦依旧声色正气然:“户部向来是个肥的流油的职位,大华史上便有不少的户部尚书栽了跟头,想来言大人也不例外。”
公孙景上前拿起黄涛呈上的文书,让众臣一一传看,终然确认言博确实存在贪污之行径,且已非一两年的时日。然事实是,这满朝文武大臣,又有谁不是常年啃噬着大华的国库?甚至还有更甚于言博者,只不过这贪污的行径若是两厂和锦衣卫特务不细查,通常皇上也是发现不了的,若是被查出了,只能证明此人惹着了不该惹的人。
看来言博曾经与公孙景有过节是无疑了,众臣见此便纷纷墙头Cao调转,即连一些打心眼里反对公孙景的臣子也临时随大流避难了去,都声明不能恢复言博的职位,一时间朝堂上皆是义愤填膺的忠义之声,好不热闹。
而公孙景见着这些大臣们如此配合,便挥手道:“众爱卿言之都在理,但言尚书毕竟管理户部多年,大小战事也都能及时拨款供给,也算有不少功劳。依本王看,针对此事便降其二等职,何如?”
“摄政王英明——”
高堂下的家伙都如乖顺的兔子,纷纷奉承着公孙景的决议,其声之大,将在龙椅打瞌睡的公孙恪都惊醒了去。
唯有言博,依旧跪在地上,眼眸直直地看着地面,满腔愤怒无处可寻以发泄。
下朝后,被降职的言博如夹了条狼尾巴,立即坐了轿子灰头土脸地回到府中,一想到公孙景的落井下石便怒火冲天,又苦于无处发泄而几乎积郁成疾。
***
这一日,忽有仆从报来人探访,说是有要紧事一定要见言大人。起初言博全然不愿见客,但当听到仆从说是与当朝摄政王有关时,便立即将人召进府中——眼下凡是能挫一挫公孙景势头的可能他都已经无路可逃地要一探究竟。
但见来者是一年过弱冠的魁梧男子,指节突出而有力,是习武多年的标志,对方向他行礼后坐下,开门见山:“冒昧打扰言大人,在下鹰宫,听闻言大人为当今摄政王降职,特地来助言大人一臂之力。”
“你是何人,能助我一臂之力?”言博疑惑。
“在下乃武林中人,本是原代盟主晋庭的手下,其表面和善实则残暴,狡猾至极,如今晋庭倒台,鹰某终可脱身。”但见此时鹰宫言之凿凿,听闻真诚至极:“晋庭任代盟主之位至今,一直与景王爷有所勾结,鹰某希望言大人可利用此,将公孙景拉下,同时也可助鹰某一臂之力,将晋庭击毁。”
“你说景王爷与晋庭有勾结,可有证据?”
“鹰某出逃时带出了两人的一些来往书信,言大人尽可放心。”鹰宫拿出一卷文书道。
言博拿起来翻开,确认那的确是公孙景的笔迹,依旧不放心:“即便如此,景王爷势力大如山,要想绊倒非一朝一夕之力,又怎能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