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哎哎别打啊你,这皮囊,以后看来是伺候万岁爷的料,可不能毁咯,咱家还得指望有个小的给养老呐……]
“老朽之木……卞陵西南……”
“什么?”公孙律奇怪地停了下来问道。
但见李尽沙眼睛里仿佛浮起了异样的情绪,似火焰,又似铺天盖地的浪潮,仿佛把整个人的魂魄都卷走了。
“怎么了?”公孙律听下来握住他的手,柔声道。
李尽沙看着那南郊的古树,眼眸里仿佛有何东西隐隐浮现,似乎是火焰,又是铺天盖地的浪潮。
公孙律隐隐觉得不对,抱得他的手紧了紧;“死人妖你怎么了啊?”
李尽沙依旧定定地看着那不远的地方,喃喃道:“那个……老朽之木……”
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公孙律也看到了那朽木,那本不应该存在于此的朽木——他自小在卞陵郊外玩,却从来没有看见过,一次也未有。因而在视线触及的一瞬,他便恍然意识到眼下不对劲。
是幻境!
而李尽沙仿佛魂魄尽失,身体微微地发抖起来,已然听不见公孙律在说什么,脑中只听闻那些本应模糊却愈发清晰的声音。
[ ……别打就别打,这孩子上面可是有人的,还动不了,啧啧。]
[ 哟,是何人?]
[ 过来,凑近点儿说。]
那么多年过去了,如今他竟恍然记起当年那人贩子在老太监耳边说话时的神色和口型,唇向前,而后顿了一下,展开,便是三个字。
苏木溪。
叮铃,一锭银子入手,他便成了宫人。
几年后,朽木真作了朽,但如今又重现。
“苏木溪……苏木溪!!!”
李尽沙忽然大吼起来,眼神带着仇恨和恐惧依旧死死盯着那朽木。
他仿佛看见了那朽木旁当年的人贩和老太监,还有被绑着躲在树后瑟瑟发抖的自己。那画面忽然扭曲起来,他似乎都能看见当时自己——当时那个被两个大人夹着打着、往前去宫里的马车上拖、衣衫褴褛满脸土灰、不停哭喊的自己。
[ 放开我——放开!! ]
[ 我不要去——不要去那里!! ]
不错,他们已经入了境,入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出现在此地的虚境。
“你出来……你出来……”李尽沙猛地挣开公孙律,抽出长鞭,三步并作两步奔向那古树,抬手便要将那朽木劈得粉碎。
“回来!!”
公孙律立即追上去,抓住他的手臂猛地扯回来:“这是苏木溪下的幻境,没看出来吗?!”
李尽沙将视线僵硬地转回,看着他,眼里的泪水蓦然落下:“我忍不住……忍不住……即使是幻境,我也想将那些东西……统统毁掉……”
“别哭……别哭。”公孙律抓住他的手拉回来,轻勾起嘴角,仿佛熹光暖阳的笑容几乎能融化所有寒冰。
“可我受不了……我受不了……”李尽沙含糊地哭喊——他用力地要从对方的怀抱里挣扎:“让我毁了它……公孙律求你让我毁了它!!”
那显然是陷阱的套路,公孙律又怎会让他去,只能用力扣住他,拼尽全力也不让他向那朽木靠近。可李尽沙拼命挣脱,长鞭甩向朽木,顿时千百银丝如蜘蛛网般生出,张牙舞爪地顺着李尽沙的长鞭笼罩而上,生生将李尽沙拉到朽木上捆起。
这时,白光渐现,白衣若仙的男子清晰可辨,如同从浸月岛深霾中踱步而出、如同在岭南密林中出现的鬼刹。那双眼睛若毒蛇吐丝,仿佛能将原本就脆弱的人心击得粉碎,嘴角却带着宛若普度众生的虚伪笑意。
面具卸下,便是那张原本半生不熟的脸,原空岩派的掌门。
“前朝律世子原来还活着,实在让我又惊又喜。”苏木溪笑道。
公孙律冷笑:“你眼下不在岭南,来卞陵做什么。”
“来做什么?”苏木溪笑容若暗下了一层光晕,y-in霾而起笼罩了文雅的脸,眼中有y-in险而毒虐的戾气:“自然是看大懿沦亡,天子失势,复我妻子惨死之仇!”
不甚理解他所言,公孙律只是轻皱眉。
苏木溪笑意愈深,挥袖轻拂,将那笼罩在幻境上的迷雾驱散:“卞陵已被攻陷,如今大懿荡然无存!”
这是一个王朝毁灭后的清晨,旭日依旧东升,晨月依旧西落,天下依旧这般江山如画,等待这几百年后的又一个盛世繁华,文煌武烈。
苏木溪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侧首看向那被缚在幻境网中的李尽沙:“看见了吗?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大华之后,看来晋庭也不过是个无能的人!”
李尽沙看着他,笑道:“你和我说他作何。”
“为何?”苏木溪脸色扭曲起来,笑容愈深:“因为他是你爹啊,晋子抑。”
“托你的福,”李尽沙言辞平静,藏下了惊涛骇浪的仇恨:“这个爹可有可无。”
“你可有可无,不代表晋庭可有可无。”
苏木溪语气y-in狠起来,目光毒戾,转向那卞陵之南,成竹在胸的看着那卞陵墙头,且听风吹Cao动间,竟有隐隐厮杀声。
他忽飞身上前,在公孙律和李尽沙之间布下隔障,而后站在二人间,看着那城头浅笑:“二十多年,是该做个了结了。”
公孙律猛然回首,望那被烽火践踏的皇都城,是多少年来在景王府中推开窗一抬头就可以看见的宏伟庄严,如今在乱世纷争下依旧雍容,镌刻下他曾经作为公孙皇亲的记忆。此时此刻,它在那剑影刀光之下,用肃穆衬托了一切的厮杀。
被追杀的大懿天子狼狈,追杀的人则红了眼,两人若奔风走云,逐路相残,遥遥从皇城一路奔来,在赌局的最后一脚落下了棋子。
苏木溪眯起眼,拂袖起薄雾,但见四周立即浮现一圈柔和幻境的白光,连同追杀来的晋庭和连珩一起,将五人困在此处——下一刻,他眼中蓦然顿显杀意,珠光流转,银丝若弦,若长虹贯日地袭向连珩。
“珩!小心!”云离惊恐地大吼起来,而一直护着云离的莫乔之极力将其拉出战局,另一边的伏陌以立即飞身上前,漆黑的长剑挥动,刀光剑影中将银线砍断。
连珩脱险后立即飞到云离身边将对方抱回怀里护着:“我没事,保护好自己。”言罢他看了一眼莫乔之便重新进入战局。
“都来了,很好。”苏沐溪诡异地笑起来,另一手起,长丝缠绕,硬生生套出晋庭的手腕拉过来。
与此同时,公孙律趁虚而入,提刀走侧砍向李尽沙身上的银丝网,而连珩也毫不留情地向苏木溪袭去。
就在陷入混战的刹那,苏木溪掌心忽然白光乍现,如毒蛇吐丝般隐隐作响,下一刻忽然向四周迸溅,光火灼烫!
第136章 恩怨两清
火红映满了灰眸,公孙律下意识地冲向还被银丝束缚而动弹不得的李尽沙,挡住了那流火。
“公孙律!!!”
李尽沙的眼里映出了那嘴角淌下的鲜血,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
“……别动。”
公孙律咬牙将李尽沙救下护在怀里,终究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血溅衣衫。
“公孙律……你到底在干什么公孙律……”李尽沙扶起他,手紧张得都在发抖,手覆在对方的背上,小心翼翼地灌输着真气。
另一边,连珩眼疾手快,将云离捞回怀里迅速飞离火焰区域,而莫乔之与伏陌以也随之护着。
“怀央,你没事罢。”连珩紧张地看着怀里的云离。
“没事。”云离摇摇头,下意识也检查着对方,“你呢?有无被伤到?”
“我可是云先生的嫡传弟子,怎么会有事。”连珩乐呵呵地开起玩笑来。
云离愣了愣,松了一口气。
硝烟散去,一身白衣的苏木溪有如救世主,站在尘埃中央,含笑看着被忽如其来的爆破弄得些许措手不及的四人,缓缓开口:“师兄,好久不见。”
眨眼间,二十载恩怨此刻便到了结的时刻。
晋庭一顿,看了一眼对面的连珩,冷声道:“你们是一道的?”
“师兄未免太小瞧我。”苏木溪冷笑,话间嘲讽毕露无疑:“我苏木溪还没弱到要和别人结盟,搞不好最后像师兄一样,落得一个四面楚歌的后果。”
“你为何出现在这里。”晋庭拳头紧攥。
苏木溪笑容依旧轻松而风轻云淡:“师兄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把你儿子带去哪里了么?”
一言如同触及晋庭心中最痛苦而隐蔽的伤疤,对方立即如同囚笼中的困兽,被激怒得神色狰狞:“他现在在哪?!”
苏木溪看着他,依旧是那温尔文雅的模样:“看来师兄在那场大火后真伤得不轻,记不起嫂子的模样,认不出自己儿子了。”
晋庭上前一步揪住他,咬牙切齿,目光几乎能将对方撕扯:“他到底在哪?!”
苏木溪对他的激动无动于衷,挑眉道:“你明明见过自己的儿子不止一次,还认不出来……”
“你说啊?!”
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苏木溪“噗”地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全身都因情绪的波动而发抖:
“你的儿子晋子抑啊……”苏木溪说得很用力,似乎要把“晋子抑”三个字给烙在对方脸上:“你不是已经见过了么?现在就在你眼前啊!”
晋庭一愣,视线僵硬地移开,兜兜转转半晌,最终停在受伤的公孙律身上。在看到对方还活着先是一顿,而后揪着苏木溪的手攥紧,猛然抬起就一个y-in狠的掌风,眼神是暴怒到极致的冰冷:“我说的是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