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焚巢 作者:江南江北【完结】(3)

2019-05-11  作者|标签:江南江北


  言休只是轻轻叩着石桌,一声一声,荡入池中,他的手与桌面接触,就像用手指轻叩水面,涟漪一圈一圈散开,莲池中不知从哪儿飞来了许多蜻蜓,落在荷尖上,飞舞在空中。
  “我们下棋吧。”言休指下的青石平白变出一张棋盘,随着他叩石的动作,棋盘上的线格逐一显露。
  “你执白子么?”金铃问他。
  “黑子。”言休笑道。
  “也罢。”
  “且看我一子定乾坤。”
  “若是今日赢了我,便许你一个愿望。”金铃手执白子,抬眸望着言休。
  “你知道的,千万棋局,一次也未赢过你。”从今往后恐怕也没有机会再一起下棋了。


第4章 棋局
  不闻人声,时闻落子。
  待金铃落下一白子后,言休衣袖掠过,改了那颗白子的位置,若无其事的落下他的黑子。
  “又耍赖。”金铃轻笑,眼神里带着些宠溺。
  “不曾,你可看到我耍赖了么?”言休面不改色的继续落子。
  金铃却没有同他理论下去,仿佛刚才真的只是他下错地方了而已,两局过后,言休便将一颗白子扔入池中,惊飞了落在荷尖的蜻蜓。
  “绝艺如君天下少,闲人似我世间无。”言休继续扔了一颗白子到池中。
  金铃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将棋盘上的黑白子拢到一起,抓起一把黑白棋扔进了池中。
  “混在一起,才有意思。”
  “下月初该祭天了,你得有几天看不到我了。”言休盈盈一笑,“同铃铛说话。”
  “子卿,若天不稳,国会否也不稳?”金铃淡然的看着他。
  “人不是最信命,信天么?”言休反问他。
  “动天,则动国之根本。”金铃眼神淡漠了许多,“动手吧。”
  “你不后悔?”言休虽然嘴上这样问他,心中却隐隐有些高兴。
  “人之将死,何顾之有。”金铃说的决绝,从前他听了母亲的话,尽力做一个太子,在被囚禁的十年里他无数次想过同那个人决裂,一次次下定的决心因母亲萦绕在耳畔的话而动摇。
  对外称病,无暇顾及朝中之事不过是一个幌子,早在十年前他便被囚禁了起来,只因他死而复活,元帝听信谣言,太子九幽是狐鬼附体,谣言又说他杀不得,狐鬼会让后世子孙不得安宁,所以元帝找了民间术士作法,将那太子宫里里外外贴上了镇鬼符。
  金铃觉得可笑,他若是狐鬼,早就让这天下改朝换代了,还由得那些j-ian佞小人祸乱朝纲么?
  “好。”言休坐直身子,“又下雨了,回去吧。”
  “无妨,还可再同你博弈几局。”金铃开始挑拣黑白棋子。
  言休懒洋洋的说:“棋子不够。”
  “不过是你挥袖的事。”
  “我不想下了。”
  “陪我。”
  “哦。”
  轩亭外细雨斜丝,落入池中,荷尖上的蜻蜓沾了水后全部变成了晶莹剔透的水珠,悬浮在池水上,犹如一颗颗四散滚落的珍珠,细小的雨滴滑入娇嫩的莲瓣之中,从荷尖到嫩绿的小莲蓬,甚是好看。
  七月,元帝出关,同太子前往太庙祭天安祖,因百姓中有人高声呼喊“元帝昏君”,一时骂声此起彼伏,元帝大怒,下令尽数斩杀欺君罔上的刁民。
  祭天当日,天坛当众移位,星官所言,怨灵哀哉,天动则国乱,元帝大怒,拔刀斩杀星官,一瞬白头,终暴毙于太庙。
  新帝即位,举国为先帝守孝三年,除缟素,民间不得婚嫁。
  言休在朝堂听完新帝旨意,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九昭是要收权了么?”金铃从书案前站起,腰间的铃铛随主人的动作震动,清脆悦耳。
  “纵然收回了虎符,他也调不动军队。”言休替他披上单衣。
  “还有两个月了,子卿,你知道我想要你做什么。”金铃直直的望向言休。
  “知道。”他沉声道。


第5章 纪秋
  “你不知道。”金铃笑着望向他,“那个位子,我想你坐。”
  “我非人,如何坐?”
  “朝中派系纷争,却从未有人将手伸向九幽,你可知为何?”
  “不知。”
  “他是嫡长子,无人见过的嫡长子。”
  “可他死了。”
  “可死而复生。”
  金铃坚持,十年间他对言休的了解,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言休重情,他曾说山桑谷的鸢鸟一生只认一个伴侣,若亡夫,则妻抚养子嗣成人便从五丈五尺高的树上跳下;若亡妻,则夫随妻去。
  金铃曾问过言休,若像他们这般该当如何,那时他说,如夫随妻去。
  若是两月之后,金铃真的去了,言休定会随他一起,可金铃不愿意这样,言休用自己的命魂为他续命十年,如此深情的人,他怎么舍得他再陪他。
  自当留下一个牵挂,一个心愿,心愿未完便可让言休也有牵挂,若是他亲口所嘱,言休定会因他的遗憾留下。
  “就算如此,朝中j-ian佞当如何?”
  金铃语气极为平静的说:“便让他们真正做一次狐鬼。”他的眼神冷漠至极。
  言休忽然笑了,那一笑让日月失色,山河黯然。
  “你知道,我从不怀疑你的话。”
  别人有得党派,他为何有不得?
  否则他是如何在那个黑暗且又恶心可笑的前朝呼风唤雨的?
  只要他点头,那王位明日便可易主。
  只是他在等,等那一天的到来,剪断金线,九幽便还是九幽,而他却不再是言休,不再是子卿。
  左右不过以命换命,从系上金丝线的那刻起,一切就都注定好了。
  他只需在这两个月里,再好好看看他的金铃儿,听他说话,陪他下棋,在院中赏荷,他府里的荷花终年不凋,寒冬腊月里寒梅吐香,这荷花却比那寒梅更娇嫩。
  言休拥着金铃,鼻子在他脖颈间磨蹭,金铃只好伸手抱住他的头,替他梳理长发。
  言休嗡声说:“这段时间,不想去朝中了。”
  金铃笑说:“不想去,那便不去,没了太傅不还有丞相么?”
  “你说那个手无缚j-i之力,整日只会在朝堂上喊‘皇上圣明’的丞相?”言休不屑。
  “他可曾惹到你了?”
  “是。”
  “怎么惹的?”
  “说我像个女子。”
  金铃忍俊不禁,丞相这么说言休也并无道理,言休本就生的俊美,若用“肤如凝脂”来形容他也无不可,明明是个男子,却比女子还美。
  “我倒有个办法,可以治治他。”金铃托腮,表情认真。
  言休还蹭着他的脖颈,低低的问:“如何?”
  “让他府中连下三日雨,却使水井干枯,火焰飞舞,最后告诉他解决之法。”金铃笑意甚浓。
  “解决之法是什么?”
  “赤身三日,每日步行上朝,不得推阻。”
  “有意思。”言休终于把头抬起来了,“何必让他府中j-i犬不宁?”
  “替你报仇啊,你说他惹到了你,连本带利还回来不是更好么?”金铃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幅别样场景。
  言休看着他精致的的俊颜,一盏小灯自己飞了过来,落在书案上。
  “你若想看,我可带你去。”
  “好。”


第6章 黄叶
  几日后,丞相府怪异之事在巷坊尽传,丞相为避灾祸,听从术士之言,赤身三日,城中百姓结伴往视之。
  金铃于书房整理古籍,言休一身单衣斜倚在冰席上,目光所及之处,流萤点点,忽然从屋外走进一个术士装扮的人,言休只看了他一眼,那人便化作万千流萤中的一点。
  “府中可曾有人?”金铃手执一本《搜神遗篇》,从书架后面出来。
  “如你所见。”言休慵懒的回答。
  金铃将古籍放在书案上,立刻就有许多流萤飞过来,落在书页上,虽然只是言休的法术变化而来,可金铃还是不忍心惊飞它们,言休伸手抖动书页,流萤四散而飞,落在从窗外伸进来的青藤枝叶上。
  金铃走到窗前,随手摘了一片黄叶,喃喃道:“入秋了吗?”
  “嗯,入秋了。”
  “院中是否有鸢尾花?”
  “有。”
  金铃听罢,披着衣服开门出去了,落霞与斜阳,交错倒映在湖水中,碧绿的湖水也像染了金粉一般闪闪发光。
  金铃只摘了一朵,言休早已起身,站在门口望着他,许是院中Cao木太盛,竟遮挡住了言休的视线,他的手轻轻划过,树木中间的空地大了许多,金铃手中握着一朵鸢尾花,笑盈盈的走了过来。
  “明日带着上朝去。”金铃笑着递给他,“可别在发冠上。”
  言休接过鸢尾花,拉他进屋,满屋流萤却又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浮在空中的铃铛。
  次日,朝臣哗然,一向稳重冷峻的太傅,发冠上竟别着一朵花,言休如同往日一般,只淡淡一笑。
  数日过后,金铃从别苑中归来,言休还未回府,书案上放着那本搜神遗记,和一朵鸢尾花,他将花夹在翻开的那页,并未看书中的内容,便放在了一旁。
  不多时,从门外进来一个女子,模样乖巧,她对金铃说:“主人请公子随我一同前往。”
  金铃问她:“去哪儿?”
  女子并未说话,只是将手掌打开,几行字浮现在他面前。
  金铃又问她:“你可是那朵鸢尾花?”
  女子点头回答:“公子睿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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