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序伸手将满地残红埋葬在泥土中,这些花中孕育的精魂被震散,要再凝聚出来,只怕要数百年了。
槐序将山中道童和虫鱼鸟兽的尸体收敛,将他们葬在老君峰中,便将太清宫封闭,运转其中的阵法,让这座山中的道观消失在人们的眼中。
槐序去信金掌门,言明大宗师失踪,并将天空中探下来的青色利爪描摹图形一并送往。若是这都不能让天下群仙警视,那么这天下也就没有了他们生存的可能了。
仙佛遗然世外不假,但正道的清净逍遥却是在征战中建立起来的。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有道是顺则凡,逆则仙。修行中人便是在顺逆之间摸索平衡,寻求真我与真理,寻求长生与长春。
只是这一次劫数,不仅是人间龙脉改换的大劫,更会从人道席卷到天道。因为这幕后有一只巨兽在默默编织着罗网,而这罗网,也要到了收拢的时候了。网中的猎物若是毫无所觉,便只能被鲸吞蚕食殆尽,若是奋而反抗,反倒还能鱼死网破,拼出一线生机。
这场大劫,槐序已经觉得正道处在劣势了。正道明面上的最强者已经失踪,群龙无首,而藏在皇城里的那人,恐已天下无敌。
……夜半码字的分割线……
冬至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槐序本能的站在黑山山顶登高望气,天空灰蒙蒙一片,鹅毛大雪翩翩落下,宛若蝴蝶。这场雪应当是美不胜收的,瑞雪兆丰年,应当是令人欢庆的。
然则这场雪来得太过早了一些,虽说冬至,但实则深秋,偶有霜冻,却远没到应该下雪的时候。
槐序脸色一沉,心里一块大石也沉了下去。白献之站在他身边,伸手接住几片雪花,雪花在他手中凝而不化。他问道:“已经开始了?”
槐序点了点头,心里实有些忧心,道:“已经开始了。”他侧过头看了一眼白献之,道:“师弟,这一场战争,不知道能不能得胜。”
几个月下来,白献之身上养出来一股沉凝的气息,这是高居上位,予取予求的王者之气。长安鬼城的y-in灵着实不少,消化起来也并不容易。但是黑山老妖的有的是手段,也有的是智慧。
有时候空有力量并不算什么,若是有着堪比力量的智慧,甚至比力量更高的智慧,就可以造就超凡。
他回道:“师兄,你看江山更易,载沉载浮,不论何人掌王权、得天下,黎民百姓总会有相处的办法。人的适应x_ing远比我们想象得要好,不论我们是输是赢,对于苍生来说,其实关系并不如我们想象那般大。”
槐序摇头反驳道:“天下兴亡,苍生最苦。我们若得胜,可免无数伤亡,我们若败,便是水火倒悬。苍生纵然无知,可我们知道。”
白献之问道:“便是艰难得胜,苍生又能记得几年?人最是健忘,不出三代,便不会有人知道师兄所付出的一切艰辛。”
槐序知道黑山山神是如何变成黑山老妖的,知道人心易变,却道:“我不是为了天下苍生,我是为了自己。解生民于倒悬并非为了功绩,而是为了我们自己能得一份安然。”
“况且这一战我们未必会胜,也许会输得很惨,从此只能东躲西藏,连家都要丢。”
白献之认真得看了一眼槐序,道:“便是东躲西藏,天下再无容身之所,只要我在,师兄便一定会有家。”
白献之对人乃至人间的兴趣并不大,纵然槐序带着他,他能发现其中的美好与光明,但这其中更多得是对于槐序的追寻。跟着他的脚步,吃他吃过的东西,饮他喝过的水,结识他的朋友,憎恶他的敌人。白献之所能品味的真善美,所能品味的爱恨情仇,所能品味的天地正义,都是他通过品味槐序而品味到的。
槐序就像一块包裹着蜜糖的山楂,白献之所能品味的酸甜脆爽都来自于槐序这个媒介。这是他的师兄,也是他的光。
槐序笑道:“好,成也好,败也罢,我们同进同退,同甘共苦。”
白献之搂住他的肩膀,下巴抵在他的肩窝上,道:“休戚与共。”
白献之对天地清泰不感兴趣,但是对槐序眼中的天地清泰十分感兴趣。
槐序吩咐下去,黄大郎便排遣十六弟携槐序的信笺往镇南王府拜会。走过鬼门,穿过破败的庭院,黄十六郎敲响了镇南王府的大门。接到信件的镇南王府便如同一座精密的仪器迅速运转起来。
这天下平静得太久太久了,如同江湖一般深不见底,谁也不知道这湖底养出了什么样的大龙,也不知道这其中是否隐藏着什么巨大的怪兽。
如今风浪渐起,将水搅混,这其中的蛟龙巨怪必然藏不住,都要一一浮出水面。镇南王府便是这样一头洪水猛兽,只是初露峥嵘,便已经不知不觉将东南一带全部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早在数年之前,镇南王拜谒黑山,槐序给他的第一个天机就是饥荒。前所未有的□□,若要在这场饥荒中幸存下来,并保存实力,只有屯粮一路可走。早在数年之前,镇南王就已经不惜一切代价开始屯粮,为此甚至得罪了朝中数位阁老。几位阁老数次上书弹劾老王爷,却也不知为何,圣上却把上书通通压下。
阁老们都以为圣上顾念旧情,只有镇南王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镇南王运作下去,东南一带便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只此一样,便可活生民无数。
兰若居远销虞城,甚至远走西域诸国的生意十分红火,外有镇南王相护,内有鬼神加持,这垄断生意十分好做。而兰若居挣来的银子,除了广置善堂,便是用来买粮。
槐序估摸着这一项,便足足有数十万善功。若是能度过这场劫难,泉上人的善功也必定能够凑齐。只是槐序要凑足自己的千万善功,恐怕还是力有不足。
冬至的第一场雪下得并不久,辰时下雪,酉时即停。
但槐序明白,这只试验罢了,铸造了一把杀人的刀,总想要试一试这到够不够锋利。这一场雪,便是“试一试”。
天黑雪停,一只硕大的老鼠从地下钻了出来,小心避开兰若寺里巡逻的猫,这老鼠悄无声息地朝白献之的房里摸了过去。
只是才走到一半,就有一只爪子在这老鼠颈上一拨,便将它拨了个倒仰。随后一只修长的手抓住老鼠的尾巴将他倒提了起来。
“许久不见,遁地老祖。”
这老鼠回头一看,真是眸中盛满月光的琥珀,两只猫耳在头上微微转动,眼睛里带着十足的兴味。
“猫……猫神!”
大老鼠尖叫了起来,道:“不要吃我!不要吃我!走开!快走开!”
琥珀用力摇了摇老鼠尾巴,道:“你倒是胆子不小,还敢偷偷摸摸到兰若寺来行窃。”
遁地老祖一个激灵,连声叫道:“没有行窃!没有行窃!我是有事来向大王禀报,有事要走大王商量!”
琥珀狐疑地看了一眼遁地老祖,道:“若是你敢骗我,我便真的把你吃了。”
“没有!我发誓我没骗你!”
琥珀拎着遁地老祖到了槐序这,槐序没有多为难这只可怜的老鼠,而是把白献之叫来。遁地老祖和白献之之间的关系如何能瞒住他?更何况白献之也从未想过隐瞒。
白献之到了,这老鼠感激涕零,对槐序连连作揖,也不避讳,将自己的来意说明。
白献之听完,道:“你是说蝗母要投奔我?恳求我收留?”
在遁地老祖确认之后,白献之不由得迟疑道:“这……”
槐序知道他的顾虑,无非是顾虑蝗母乃是邪神,自己不愿意接纳她。然而槐序却明白神灵的高傲,尤其是蝗母这类动则毁城灭国的大邪神,故而问道:“蝗母为何会想托蔽在兰若寺?”
遁地老祖稍作迟疑,便如实回答道:“蝗母的境遇实在不妙,若非走投无路,以那婆娘的凶悍,又怎么会有这一说。只是那婆娘心气高傲,并不许我说,只道若大王不愿收留便算了。我这说给大王听,大王可不要告诉她。”
妖魔之间并没有信任可言,但独独白献之不同。他曾经是妖魔,和妖魔有几分香火情,而如今他走的确实正道,人品上是可以信任的。否则蝗母和当初的遁地老祖都未必敢投效在他座下。
槐序轻轻点了点头头,得了他的许可,白献之随即让遁地老祖将消息带过去。遁地老祖老老实实道:“她已经在山下等候了。”
不过片刻,遁地老祖化作一个富家翁带着一位剑眉冷目的女子回到山上。见过槐序和白献之,蝗母并没有表现出孤傲来,而是应有的礼貌和不卑不亢。
槐序有几分欣赏,道:“难为蝗母能坚持到这里,请蝗母放心,我必回照顾好你的转世身。”
蝗母手中托着一颗宝珠,道了声谢谢,便化作灵光消散。只留下宝珠悬在空中,落在槐序手中。
遁地老祖瞠目结舌,不知发生了什么。
槐序道:“你没发现这只是她的元神吗?”
遁地老祖脸上露出一丝可惜和j-ian滑,道:“真是可惜。”
槐序知道他在想什么,妖魔之间相互吞噬近乎家常便饭,只是在这里,却要守槐序的规矩。
“想来你也看见了,蝗母这次重生的时机被人抓住,若非蝗母本领高强,尚能以元神携带转世之躯逃离,恐怕就要落得个形神俱灭的下场了,这次就算没死,想要重生也要十余年了。”
槐序警诫道:“遁地老祖,近来你一定要小心。有人想要掀起蝗灾,便未必不想掀起鼠患。若是一旦觉得不妥,尽管躲到兰若寺来。我这里虽有一些规矩要守,起码比外面安全。”
遁地老祖脸色y-in晴不定起来。他和蝗母不同,蝗母对人世间的生活没有追求,而他却喜好奢华,蝗母x_ing子更强硬,而他却胆子极小。只是到底是积年老妖,并不会被槐序几句话唬住,但槐序的告诫他是听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