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带着六妹拐到三棵柳街,一边说:“就在前面了。”
三棵柳街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街边有三棵呈品字形的老柳树,夏天绿荫展开的时候能遮挡老大一片地的阳光,是夏日纳凉的好地方,一开始是一些老人纳凉下棋,后来聚集了一堆混混在那里,良民都自动走了,就成了混混的聚集地。
最粗的那棵柳树下停着辆半旧的面包车,一侧车门开着,驾驶座坐着个中年人,正在吞云吐雾,看到六妹东张西望地跟在男人的身后过来,眼睛亮了一下,连车门也不关,将车子横过来,巧妙地堵在小巷口,挡住了许多视线。
六妹问:“金子呢?”
“我藏在巷子里了,我们过去吧。”男人有些急,伸手拉她手。
六妹一挣,脱离了男人的控制,后退一步说:“不要碰我!”
她有些生气,男人一愣,以为六妹看出了什么,但再仔细看,六妹似乎只是不喜欢别人碰她,就低声笑着说:“好,好,不碰你!走吧,就几步路远。”
如今男人也看出来了,这个女人似乎脑子不太好用,不像个成年人,倒像几岁的孩子,有些遗憾,不过再一看六妹的长相和皮肤,脑子不好用,也能抵过。况且还背着个孩子呢,一箭双雕!
三棵柳街地形多变,巷子错综复杂,外地人要是进去,没一两个小时绕不出来,男人目的只是将六妹带到面包车那里,到时候帕子一捂,万事大吉!
六妹在距离面包车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了:“我不过去了,你拿过来我帮你看吧。”
“就几步远!那是金子啊,被别人看见了会抢的!你是个好女人,拜托了!”男人露出诚恳的微笑。
六妹咬着嘴唇,面包车后面的巷子逼仄y-in森,她不喜欢,摇摇头:“你拿过来吧,不会有人抢的,我力气大得很,敢抢我帮你打他!”
男人着急了,也不想跟个脑子不清楚的傻女人多说,抓着六妹手腕,另外一手从口袋里掏出方手帕,飞快地捂在六妹脸上,一边就要将她往面包车拖,面包车上的中年人也下车过来帮忙。
帕子上喷了东西,一股怪味涌入鼻腔,六妹被熏得头晕脑胀,恍惚间背后的竹篓一歪,球球发出不满的哼哼声,她连忙挣脱男人的手,把竹篓扶正,见两个男人凶神恶煞地要把自己拉走,知道遇到坏人,一边叫“坏人”一边毫无章法地拳打脚踢,男人被她一脚踹中裤裆,当时就跪下了,两手捂着裆部半天才嗷的一声惨叫出来。
十一赶到的时候六妹正抱住中年人的腰用力一扔,中年人被丢出几米远,狠狠砸在地面,也是痛不可挡,但见事情不好,连滚带爬跑回面包车旁上车,男人两条腿迈着古怪的步伐追上去,也钻入车内。
六妹生气,不等面包车发动,将支着一棵歪脖子柳树的一段长木头顺手抱在手里,赶过去砸面包车,碰碰几下面包车车厢就被砸出几个坑,玻璃全震碎了,吓得车上两人抱头鼠窜,进入巷子中逃走了。
十一心头一松,见六妹还在砸车子泄愤,连忙拉住她,两人回头找六叔。
女儿失而复得,六叔忍不住骂:“不是叫你在那等着吗,找你堂哥也行!跟坏人走了,再找不到爸爸和屠哥怎么办!你个傻女儿啊……”
六妹委屈:“他说捡到金子,让我帮忙看看是不是真的……”亮晶晶的金子啊!六妹无比怀念自己的金首饰,六叔头痛,当初怎么就打了金首饰呢?宠女儿宠过头了这是!十一说:“回去让你屠哥给你玩玩,好吧?下次不要跟不认识的人走了。”
经此一事,等十一将钱取出来,牛市都散得差不多了,只有几头稀稀落落的牛没有拉走,看去毛色牙口都不太好,大多是老牛,买了只能宰掉吃r_ou_,六叔带着十一走了一圈,摇头:“回去吧,只能下次再来。”
十一不懂怎么看牛,正好走到一个年轻人面前,这是个典型的庄稼人,赤着脚,脖子处明显一条常在太阳下干农活晒出的黑白皮肤分割线,手掌粗糙,见他们过来,抬眼看看,并不说话。
他的牛非常瘦,拱背夹尾,眼睛有些发红,眼角堆着眼屎泪水,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模样,或许是黑猫的缘故,看到受伤的动物十一总会不自觉地用神识扫视,骨骼、血管、经脉,都看不出异样,各个内脏,青黑色的胆囊里有比拳头还大的一块东西,那是什么?
经常上网,偶尔也会看到一些似乎无关紧要的新闻,十一很快就断定那是牛黄。估计这个年轻人并不知道,否则不会将牛牵出来卖。
“地里活多,没法赶早来集市……”买牛宰r_ou_卖的r_ou_贩子一般是早上来牛市,现在中午都要过去,日头偏西了,年轻人算是白来一趟,一会还得赶回家干活,“这牛买来的时候足1300斤,现在是瘦点,宰了也有好几百斤r_ou_,你要便宜给你。”
六叔扯他袖子不要买,十一没有跟年轻人废话,直接问多少钱,年轻人犹豫了一会,给出一个意外的低价,可能是害怕唯一一个顾客掉头就走,他并没有多少时间耗在这上面,牛是他买回来的,结果却养成这样,心疼得要死,不想多看它受罪,能卖就卖了,眼不见为净。
十一跟他讨价还价,最后少给了150块,将牛牵走了。
年轻人将一叠钱放入怀里,勾着头准备回家,一个老头气喘吁吁地赶来,老远就喊:“伢仔!伢仔……牛呢?卖了?!”
年轻人闷闷地不做声,准备回家。
“你个傻子!他们有人说那牛可能有牛黄!牛黄!比黄金还贵的牛黄……”老头激动得唾沫横飞,两手比划挥舞。
年轻人哦了声,却没有更多的话和表情,迈着一双大脚离开,老头气急败坏地跟在后面走了。
六叔生气了,景侄子怎么又犯了倔,唉声叹气地跟着,六妹问:“哥啊,这牛是生病了吧,肚子里有那么大块石头。”
六叔气糊涂了,骂她:“牛肚子里怎么会有石头!”
半晌后回过神:“石头?妞你怎么知道?”
“我看得见。”六妹被骂,嘴撅得老高,不跟爸爸说话了。
六叔知道骂错了,连忙说:“妞别生爸爸气,你怎么能看得见牛肚子里有什么呢?”
“我就是看得见。”六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来了这么一句。
六叔看十一:“你也看得见?”
十一不置可否:“我听人说这样的牛可能有牛黄,就算没有,这个价宰了吃r_ou_也上算。”
这下六叔急了,连忙催着走快一点,他们来时是坐过路车的,回去带着头牛,除非有车愿意拉,否则只能一步步走回去,靠两条腿怎么也得六七个小时,到家天都黑了。十一没有让六叔和六妹跟自己走回去的打算,拦了好几辆车,一辆运沙石的空车愿意带他们,但要150块车费,六叔脸色顿时黑了。
150块钱十一也愿意,就是牛不好弄上车,司机脑子灵,将车子停到一处斜坡,牛爬斜坡,即使有几十厘米的落差,十一硬拽也把牛拽上去了,牛哞哞地叫着,听着凄惨,六妹哄孩子一样哄它。
回到家,六叔去找人准备宰牛,十一骑着摩托送六妹回家,六妹夫还没有回来,出了镇上那事,十一不放心六妹自己在家,连连嘱咐她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不要随便离开家,六妹来了句“哥你好啰嗦”,十一叹气,今天是把他吓坏了。恰巧邻居一个老n_ain_ai过来,六妹这段时间没少受她照顾,十一想想还是把今天的事跟她说了,托她没事看看六妹。老n_ain_ai吓得胆颤,说了六妹几句。
十一将在镇上买了一些吃食送了老n_ain_ai一些,这才走了。
村里有专门的屠宰牛羊猪的场地,一般是过年那段时间用得最多,六叔去找了村里的屠夫,惯例是不用给钱的,屠夫帮忙宰了牛,牛的内脏什么的归他,但六叔说要留着牛胆,给他20块钱,屠夫同意了。
宰牛的时候十一帮忙,当屠夫举起铁锤,狠狠砸落牛头时他闭上了眼睛。
沉闷的一声响,牛倒在地上,抽搐着,屠夫拿起尖刀在牛脖子处扎了一刀,刀子拔出的时候血喷泉一样涌出来。虽然小时候曾经看到,如今再看一回,心里依然是不舒服。也有胆子大的孩子围观,他们明显表现比十一要好,让他不由得自嘲。
牛皮剥下,肚子剖开,屠夫将牛胆摘下,碰触到硬硬的东西,怪不得牛胆不给他呢,笑着说六叔鬼,屠夫和六叔差不多年岁,辈分一样,自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交情。
忙到半夜,人们陆续散去,等着买几斤r_ou_解馋的人也提着r_ou_心满意足地离开,十一拿着牛胆早就走了,回家上网查询怎么处理,同时登陆校友录,一条置顶消息让他暂时忘记了牛黄的事,点开。
周老师,是他高中三年的班主任,那时候对他很照顾,周老师对所有的学生都一视同仁——这是极难得的,总有人说,人心本来就是长偏的,偏心在所难免。这句话在周老师身上完全体现不出来,人们喜欢用蜡烛比喻老师,燃烧自己,照亮他人,周老师是名符其实的蜡烛,他带十一他们这一届,高考前讲课讲到失声,连续好长时间无法说话,就和他的学生书面交流,还经常让家庭困难的学生到他家吃饭,那一顿饭往往有鱼有r_ou_,给那些学生解馋。十一他们是他带的最后一届学生,后来虽然退休,但偶尔也会给学校上一两节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