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洵这时刚好走过来,听到方珂一番话,心道幸亏是方珂在这里,若是换了方珏那木头一个人,还指不定要闹出多大麻烦。
“钟离大哥,你可算愿意出来了!”陵洵迎上去,拉着钟离山进宴席,“兄弟们都盼了你多长时间了!正好正好,我还想着明天带着我那帮益州的兄弟去见你,现在倒是能直接见着了!”
陵洵和钟离山等人重返宴席时,大家看到许久不见的清平山大当家,都有片刻的怔愣,有些正准备喝酒的人,甚至将杯子停在了半空。
“怎么,我一来,你们就不喝了?”钟离山明显察觉到众山匪反应有异,目光挨个从他们脸上扫过,一晃数月,他竟忽然对这些兄弟生出陌生感,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还是王大最先开口,他已经喝了不少酒,黑脸乐得发光,“当家的!你终于愿意出来见我们啦!”他过来将钟离山拉入主位坐下,倒了一杯酒自己先干了,然后竟然哇的一声哭出来。“我还以为你不想要我们了呢。”
他这么一闹,方才那有些尴尬的气氛顿时缓过来,山匪们都围到钟离山周围,像没爹疼没娘养的猴崽子终于等来了猴大王。
钟离山坐在主位,吴青随着入席,自然要坐在钟离山侧手,如此一来,陵洵的位子就要往边上挪一挪,就像牵一发而动全身,主桌上的位子一个接一个都要变。
原本清平山的山匪们是不讲究这些次位尊卑的,不是不懂,只是懒得顾虑,王大见大家一个接一个挪座位挪得麻烦,正想说要不就随便坐坐,干嘛还要一个接一个往后串,不料却被坐在旁边的阮吉在桌案下踢了一脚。
这总是在深山沟里淘药渣子的老东西,好端端踢他做什么!王大吃痛,张口就要骂,却忽见阮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无声地摇摇头。
王大虽是莽夫,却不是缺心眼,见阮吉这般,便也没开口,只是再拿眼打量桌上的众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陵洵倒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态度和以前没有分别,给钟离山逐一引荐岳清等人,自然又免不了一番应酬,酒桌上很快又恢复热络,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个站岗的山匪冲进来。
“风爷!穆先生!风……”
这山匪一路急忙忙地跑来,气喘吁吁,一进门才说了半句话,却发现室内特别安静,所有人都转过头看着他,让他下面的一个“爷”字生生卡在嗓子眼里。
“你叫谁?”吴青淡淡看了那山匪一眼,将手中酒杯放在桌上,似笑非笑。
这山匪脑子不算笨,眼珠子在那桌上众人间转了一圈,一吞口水,立刻改口:“大当家的!汉中,汉中州府来人求救!十万火急!”
“汉中?”钟离山一愣,“什么事?”
“听那来人说,汉中被陈冰大军包围,想要咱们清平山出兵支援!”
第59章
汉中北依秦岭,南屏巴山,易守难攻,当中的汉中盆地物产丰饶,自来就有天府之国称号。然而,这种种优越的地理条件附加之下,也就自然让它成了兵家必争之地,若是安稳盛世还好,乱世争雄之时,就是一块人人惦记的肥肉。
清平山之于汉中平原,不过就是千里沃原边插的一根细钉,连入眼的资格都没有,因此汉中从来就和清平山没有来往,汉中之主更不会将他们这些乌合之众的山匪当回事。
如今倒好,大兵攻城,怎么会想起来向他们求助?
宴席继续,钟离山带着陵洵王大等人离开宴厅,找了处安静的偏厅接见汉中来使。
“钟离将军,小人乃汉中州府家将,特奉州牧之命前来求救,陈冰虎狼之心,妄图吞并西部各州,还望将军看在清平山与汉中唇齿相依的份上,施以援手!”
这汉中来使开口直呼钟离山为将军,可见奉承讨好之意,他周身狼狈不堪,显然是受了不少苦头才能出来送信求救,说到最后竟涕泗横流地拜倒在地,连连给钟离山作揖。
陵洵冷眼看着,心中却生出疑问。
这汉中虽然在距离上与凉州毗邻,当中却有秦岭阻隔,陈冰若想出凉州直入中原,怎么也不会脑子烧坏地去打汉中,必定要向东,这也就是为何他之前要直入京畿之地。
这样想着,他便将这疑问说出来。
那来使一听,顿时咬牙切齿,愤愤道:“大人说的正是,我汉中原本与那些西北狼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小人放出传言,说我们汉中藏有君王阵。鬼知道那君王阵是个鸟东西,那陈冰得了消息,竟然像疯狗一样来攻城,放出话来,若是州牧不将君王阵交出,便要踏平汉中!如今陈冰大军仗着有阵法师,已经将我们汉中围了月余,城中粮草尽断,那些阵法师个个都有妖术,我汉中十万大军,在他们眼中竟如同无物……”
陵洵听得微微皱眉。
又是君王阵。
这君王阵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人人都想要他,莫非真的得到了君王阵,就能做这天下之主?
钟离山听了半晌未回应,也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倒是吴青先开口:“既然是汉中十万大军都不能敌,我们清平山这数百众又能有什么用?州牧大人未免病急乱投医。”
“清平山虽然无兵,但是……”那汉中来使说着抬起眼偷偷看了穆九一眼,“听说清平山藏有阵术高人,只要高人肯出面,一定能让汉中之困现出转机!”
吴青脸色一变,目光冷冷地望向穆九和陵洵,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陵洵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些想法,只是他知道,这种时候,不应该他开口,于是也不再说什么,至于穆九和袁熙等人,更不会发表意见,一时间,室内所有人的目光落在钟离山身上。
“来人,先带汉中使者下去好生休息。”钟离山终于说道。
“将军……”
“此事关乎重大,我们总归要商量商量。”钟离山一挥手,制止了汉中使者继续想要说话的势头,态度坚决。
那使者只好行礼退下。
使者一离开,几个清平山的头领人物最先抑制不住,王大当即骂开:“妈的脸怎么那么大?那汉中州牧虽然不曾明里找我们的麻烦,但是暗地里也没少使过绊子,京城戒严那时候,我们有物资从凉州采办,想借他们的路回来都不肯,这时候出事了倒是头一个想起我们!救个屁!”
“就是!不救!让那装模作样的汉中老儿被陈冰卸了狗头才好!”
传闻汉中州牧沉湎酒色,懦弱无德,老大一把年纪,家里宠妾灭妻,外面卖官鬻爵,将好好的一个汉中治理得乌烟瘴气,清平山上有不少山匪都是从汉中逃过来,因此不少人都对他没有好印象,个个叫嚣着要见死不救,想看那汉中州牧的笑话。
“风兄弟,你觉得如何?”钟离山这时问陵洵。
陵洵直言不讳道:“我觉得汉中该救。”
钟离山:“哦?为什么?”
“清平山虽小,却与汉中唇齿相依。汉中之主虽然无能,但弱邻总比强狼在侧好。这汉中迟早要丢掉,倘若是陈冰取而代之,他日必定会以汉中为营,来犯清平山,到那时我们便危险了,因此不如此次出兵相助,再提出一些条件,以便来日由我们自取汉中。”
“什么?你是说,我们以后可以取汉中?”钟离山微讶。
陵洵笑,“怎么,难道钟离大哥甘愿一辈子困于这小小清平山?”
钟离山不说话了。
以王大为首的几个山匪头头眼睛却忽的变亮。
“对!风爷说得有道理!我们是应该出兵!”
“是啊,等将那些西北狼赶走,我们就直接将汉中拿下来!汉中那可是一大片地盘啊,可比我们这清平山宽敞多了!”
眼见众匪越说越兴奋,吴青却泼冷水道:“就怕偷鸡不成蚀把米,落得一身鸡屎。那陈冰是什么人?西北军又是什么兵力?虽然我们这里有几个阵术高手,但是别忘了,陈冰麾下的阵法师队伍也不是吃白食的!”
吴青特地将“阵术高手”四字说得重了一些,显出嘲讽之意。
“他们那阵法师算什么?我们这里可是有穆先生坐阵!”一个山匪首领不服道。
“就是啊,天底下有几人能有穆先生的阵术水平高超?”
钟离山并非庸才,虽然不曾熟读兵法,却明白什么叫唇亡齿寒,如果陈冰将汉中攻下,他们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因此他心中有所动,正准备再问陵洵,若是派出阵法师援助汉中,有多大的获胜把握,却忽然听穆九开口。
“其实派兵汉中,对清平山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
“穆先生,您指的是什么好处?”众山匪问。
穆九抬眼,乌黑的眸子盯住众匪,寥寥几字说得掷地有声:“出兵为兵,从此不再是匪。”
如今世道崩坏,为什么一些亭长伍长扯上个十几人的队伍就可以自立一方,而清平山匪众众多,却还是脱不开一个“匪”字?
名不正则言不顺。州牧乃朝廷亲封,既然是应州牧之邀出兵,便是师出有名,从此有了正规旗号,足可脱掉山匪的帽子,以后便可以自立为一方豪强,不容人轻视。
这种政治上的猫腻,清平山的匪众们自然是不明白的,可是穆九一言既出,却好像点燃了他们周身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