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战线拖长,粮草不济,陈冰狗急跳墙想出个馊主意,竟打算用水攻,于是借助于麾下阵法师的力量,毁了长江下游几处要紧的堤坝,水淹三州,不知毁了多少村落田亩。
“风老板不知道现在江淮一带民间的童谣吗?‘豺狼走,虎豹来,百姓骨,哀鸟食’说得就是秦超和陈冰。”麻子脸士兵说到这里,眼圈红了,忍不住用袖子蹭蹭,“我有个姑姑,嫁到的村子刚好被水淹了,一家老小无一活口,我那小表弟今年才三岁。”
矮个子士兵虽然没有亲戚遭难,心里也不好受,轻拍着麻子脸的肩膀安慰。
陵洵听得直皱眉,“这陈冰怎么如此暴虐无道,水淹三州……他手底下的阵法师就不怕遭天谴?阵法师的名声都是被这样的人败坏的!”
“是啊,凉州兵无恶不作,还到处劫掠村寨民庄,声称要寻一样东西。”
陵洵和穆九对视一眼,追问:“什么东西?”
麻子脸士兵挠着脑袋回忆,“好像是什么……阵,得之可得天下。”
“君王阵?”陵洵精神一振,立刻道。
“对,就是这个!君王阵!”麻子脸一拍脑门。
矮个子补充:“其实不只是凉州兵,我听说很多地方豪强都在找这个东西。”
君王阵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陵洵第一次听穆九提到时,并未往心里去,可是此时再看,却是确信这并不是什么善物。他就不信,只凭一个小小的阵法,就能得了天下,到头来不过是那驴子前面吊着的胡萝卜,看得见吃不到。
天下不知道要有多少傻驴,不辨前路,只知拔足追赶,最后失了前蹄摔下悬崖,落得个米分身碎骨的下场。
“怀风,你可要提醒着我,不能做那只傻驴。”陵洵这般在脑中想着,便无意识向穆九说出来。满屋子的人都不知道陵洵为什么忽然蹦出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唯独穆九,似是听懂了,微微揖了一礼,珍而重之。
陵洵说完才知道自己失态,好在脸皮厚得看不出红晕,见两名士兵疑惑不解地看过来,便学起穆九,将自己弄成个波澜不惊的模样。
帆船在大江之上向着对岸行驶,因为下游决堤以致水流回灌,上游水位节节攀升,水流的速度也极快,到了后来,船上风帆不得不随时变动方向,借助风力避免船只顺向行驶距离过长。如此一来,船身便好像风中零落的树叶,大起大落间能把人五脏六腑颠出来。
风越来越大了,天空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紫红色。
穆九看向窗外,忽然道:“有阵法师结阵。”
陵洵心中顿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就好像有什么强压着他胸口,憋得他难受,“能不能看出来,结的是什么阵?有没有办法阻拦?”
穆九摇头道:“阵法已经开启,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让船往西北方向开,远离东南。”
陵洵唤了几声,却没唤到人,想来是现在大风中航行需要人手,没有人有空理会他们,于是他亲自冲出船舱,乍一开门,没有防备之下差点被大风顶了回来!他不得不运转内力,再次尝试,这回好歹算是跨出了舱门。
“徐将军!”陵洵跑到甲板上,正想和徐光说话,却见这时甲板上的人全都聚集在船头,向着江面眺望。陵洵循着他们所看的方向望过去,竟见远远一艘军用帆船向这边行来,那帆船的规格建制比徐光这艘船还高一等,光是一张主帆就比徐光三张帆加起来还大。
徐光在荆州已经是水军都督,论船只规模,谁能大过他去?只怕这条船是袁家父子的主将船。陵洵这般推测着,等到那船行近,看到船上挂着的旗帜,上面写个巨大的“袁”字。
莫非是袁熙?
果然,这时听甲板上一个副将大喊:“将军,那是二公子的船!”
“将军,不对,这船吃水不对!”另有一名副将道。
徐光常年在水上操练,怎能没注意到船的吃水线,当即凝起眉毛,大喝一声:“不好!那船要沉了!快转舵后退,当心被沉船带进旋涡,另外派四十人放小船,成扇形靠近!务必保证二公子性命无虞!”
徐光平时治军有方,令出即行,当即便有四十水兵放了小船去接近大船。
这方安排急中有序,陵洵虽然和徐光不对付,却也忍不住在心底叫了一声好,承认他是个难得的将才。
现在最重要的是救人,陵洵一时间也无法让徐光按照穆九的意思调整航线,于是只能安静站在一旁,等着他们救人。
十条小船陆续靠近大船,不时有人从大船上跳下来,被小船接应。陵洵眼睛尖,很快看出袁熙并不在这些人之中,心中那种闷堵感再次袭来。
这果真是袁子进的船?那么为什么他不在上面?
船上其他人很快也注意到这点,站在徐光身边的副将正要开口,却被徐光沉着脸抬手阻止,“等人上来再说。”
不多时,袁家的主将船已经缓缓在水中心倾覆,十条小船齐齐收拢回来,船上的人悉数被救起,而徐光的五帆船因为转向后退得及时,并没有被沉船水涡波及。
等将人拉上船,徐光终于一改沉稳,提住一个人的脖领子,狰狞着一张脸,迫不及待问:“二公子呢!”
那人从头到脚被水打了个透,哆嗦着号哭出来:“将军,两个时辰以前,二公子从鄱阳口上岸,视察江畔堤坝……”
徐光一巴掌抽了那人一耳光,怒目而视:“公子上岸你哭个屁!”
哪想到那人哭得更厉害了,“鄱阳口堤坝决堤,十八个县尽数淹没,二公子他,他不知所踪……”
陵洵觉得脑子顿时嗡一声,险些被猛然掀起的船带得站不住脚。
但他也只是空白了这一瞬,便飞快地冲向徐光,一把抓住他衣襟,“把袁熙的玉佩给我!”
徐光哪想到这种时候,那细皮嫩肉的绣花小倌儿又来凑热闹,当即就想一耳刮子抽出去,哪想到他还没等动手,却猛地觉得胸口传来闷痛,竟是动弹不得,于是惊讶地瞪大眼睛,瞅了眼那双抓住自己衣襟的手。
这人……竟然内力不凡。
“听到没有,还愣着干什么,把袁子进的玉佩给我!”
徐光见过风无歌次数不少,还从没见他这般凌厉的模样,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此时冷得人骨子里发寒,好像能随时化出穿心刺骨的利刃。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从怀中摸出玉佩。
天上蓦地劈下一道惊雷,倾盆大雨落下。
陵洵也顾不上被雨水淋湿,夺了玉佩便撂开徐光,原地盘腿坐下,就着雨水在甲板上画出复杂的符文。
“九宫八卦掌上排,纵横乾坤在其中,地耳天目洞玄机,阴阳之事我尽知。起!”他低声默念口诀,将袁熙的那块玉佩放在符文之上,顿时符文金光大亮,他忙闭目凝神,按照穆九的指点,施展寻人阵,寻找袁熙的下落。
而看着他这番举动的徐光却彻底呆愣住,险些腿软地跪下去。
没想到,锦绣楼的风无歌……居然是个阵法师!
第43章
袁子进,袁子进……你小子到底在哪里?
陵洵外表上看不出,实际上心急如焚。说起来,当年他救袁熙于危难,不惜暴露自己阵法师身份,看起来好像是仗义之举,心底却没那么纯粹,盖因早就摸清了袁二公子身世底细,才有意存了结交心思。只是没想到,一来二去,两人互相欠了几条命,竟也真的成了生死莫逆。
终于,陵洵看到了袁熙,还是活的,这让他心底一松,缓缓睁开眼。
一众将士早就将他当成一樽活菩萨围了起来,虽然不懂他这番作法是在干什么,总归能猜到和二公子有关。因此见他动作,立刻蠢蠢欲动,若不是被徐光在头前压着,恐怕早就将陵洵架起来拷问。
“风老板,您这是在找我家二公子吗?”一名副将终是忍不住问。
陵洵道:“子进无事,现在正和一些百姓困在山头高地,我给你们指路,尽快去接应他。”
如今徐光才知道酸儒文生所说的“做人留一面,日后好相见”是什么意思,更何况他现在还没到“日后”,便已经觉得脸被打肿了。他讪讪地不敢直视陵洵,只瞪着眼睛冲底下的兵吼:“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听风公子吩咐?”
陵洵正要前去舵台指引方向,肩膀上却一重,竟是被人压了下来。
“怀风?”陵洵回头,只见穆九正站在身后。
“莫非主公忘了方才所说的话?”穆九淡淡道。
陵洵心中一沉。
“东南乃杀局,此去九死一生,望主公珍重。”
陵洵眼睛瞪大:“莫非你刚才说的阵法师结阵,就是在东南?!”
穆九默认。
“可是袁熙就在东南……”陵洵脸色渐沉,忽然咬牙道:“那鄱阳口的堤坝也是人为!?”
这问题已经无需穆九回答。
鄱阳口距离江淮可是有相当远的距离,若说是凉州兵纵水,也不至于跑这么大老远。所以在东南方结阵的究竟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炸毁堤坝?袁熙究竟是无辜被牵连,还是被人瞄准的目标?
陵洵隐约知道袁家内府的纠纷,由不得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