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曜拿眼神横他。
重桓凑到他耳边,缓声道:“你在寝宫等着我,别跑出来,好不?”
离曜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半天,才道:“那我回去了。”
重桓将披风系回他身上,“小心些,别着凉。”
离曜不自觉地攒起了手。可能与他失去神智的那三百年有关,很多时候,他都觉得是重桓在照顾他,这让他很羞愧。
弯腰走出牢门时,重桓忽然出声叫住他:“离曜……”
回头时,少年半坐在床上,长发有些凌乱,衣服也乱糟糟的,灯光昏暗,离曜不禁眯起了眼。
“没事。”重桓挥挥手,“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就不要你走了。
离曜并不知道重桓这些心思,可他能察觉到对方的不舍与期待。於是他慢慢挑起唇,笑了起来,“小桓,明日我等你两个时辰,午时前一刻,你不来,我就来救你。”
说完,不再停留,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离曜从怀里取出一枚金粒,递给牢头,“替妖二皇子准备四样小菜,一壶清酒,另外,麻烦抱床被子给他。”
“是,殿下。”牢头低眉垂目,不敢接那枚金粒,“这个,还请殿下收回,若被少君知道……”
“拿着。”
第56章
对方的话里似乎忽然带上了无上的威严,牢头忙不迭点头哈腰,“谢殿下,谢殿下。”
夜空无云,月色森冷,有些y-in沈。
离曜伸手折下根树枝,捏在手里,缓步向桐华宫走去。
一般人并不知道桐华宫里修有地宫,就算知道,也难以找到入口。离曜在天宫呆了三百年,也是在之前,才从溪羽口中得知,他的父王被囚在此处。
“谁?!”
离曜淡淡笑道:“离曜。”
“原来是离曜殿下。”桐华宫守门的侍卫言语里恭敬,却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弯了下腰,“殿下是迷路了吗?要不要属下派人送您回去?”说着,往旁边一人身上瞟了眼。
那人立刻上前一步,作势就要带路。
离曜往侧边一让,右手执着树枝,左手慢悠悠抚上腹部,“我要进去。”
侍卫目光慢慢从他手中的树枝移到他腹部上,眉心一跳,“这里不是殿下该来的地方,殿下……请回。”树枝猛地伸过来,抵住他脖颈,侍卫一惊,“殿下!”
“让开!”冰冷的杀气倾巢而出,离曜轻飘飘一笑,“你挡不住我。”
“不挡是死。”
离曜冷笑,“挡也是死。”
是夜,洛宸的寝宫灯火通明。
内侍眉头皱得像死了人,小心翼翼敲了敲房门,“殿下。”
“进来。”
明日处斩妖二皇子,矽宣月华以及宇砂殿殿主悉数赶到。
内侍弯腰走到洛宸身边,低声道:“离曜殿下,去了桐华宫。”
桐华宫?洛宸脸上瞬间变色。那个魔人只说去看看重桓,他念在他和重桓相交三百年,便准了,没想到他竟然……
“怎麽?”矽宣按捺不住好奇地问。
洛宸没应,起身便往外走,出门见紫宵在院里练剑,冷冰冰一哼:“你告诉他的?”
剑气袭人。
洛宸动也不动,任凭紫宵无礼地将剑锋停在他身前一寸之地。他倒不信,在天宫,这个紫宵还敢造反不成?
果然,剑尖收了回去。
剑气卸下,紫宵的脸在月光映衬下有如罩着寒芒。他抱起臂,若无其事地耸耸肩,“哥哥念父心切,去瞧瞧父王,有何不可?”
“没什麽不可以。”夜风吹动长发,“我只怕他被你父王带坏了。”
紫宵转过头,“什麽意思?”
“像你父王那种到处勾引男人的家夥……呵……”凤眼一挑,“还是少念为妙!”
桐华宫中风景别致,曲径通幽,奇珍异Cao,名贵花圃,皆是独具匠心。离曜无法理解,精心布置出一座宫殿,甚至在宫殿之下修建地宫,只是为了囚禁一个早该杀死的敌人?
地宫入口隐匿於宫殿正中凉亭之下,自离曜进来,平静的宫殿瞬间暗流涌动,暗处的守卫碍於离曜身份,不敢冒然出手,却绝不会允许他踏进地宫一步。
不过,他们挡得住他吗?
眼见十余人站成一排,牢牢守着亭子,身形如山,离曜轻飘飘笑了起来,“不让?”
“殿下,请不要让在下为难。”
话音未落,离曜已飞身而起,一脚踹在说话之人脸上,树枝斜执手中,鲜红的血液自上而下流淌。
众人屏息难言,心里明白,这人一路行来,已把宫里的守卫伤了个彻底。
“还是不让?”再问时,微微扬头,夜风吹得一头墨发肆意狂舞,眸中闪过妖异的金色,正是艳丽到极致的冷漠。
真不经打。
离曜摇摇头,似乎在为天帝陛下苦心安排的桐华宫守卫在他手下走不过三招而哀叹,手却不动声色扶了下身旁的大树。
待平复下腹部躁动的气息,起身便往亭中走。
“陛下在里面!”被离曜狠狠打击了一番的首领捂着破了洞的胸口厉喝。
漆黑的眸子骤然一缩,为什麽天帝会和被囚的父王住一起?
为什麽洛宸口口声声说自己父王……是个勾引人的货色!
离曜摇摇头,不愿再深想下去。
桐华宫虽只是天帝造的别宫,暗卫机关依旧让人防不胜防,以离曜如今的能力,解决掉暗卫不在话下,但那些动不动就s_h_è 出密集剑雨亦或冒出狰狞刀锋的机关,却让他吃尽苦头。九拐八拐,行到地宫灯火通明处,衣衫已是破烂不堪,胳膊大腿上有好几处鲜红的血口。
第57章
之前的路黑暗难行,此时却是豁然开朗,一座深红色的宫殿静默伫立。离曜潜至殿外,敲晕了几名内侍。而後慢慢摸到灯火最为明亮的屋外,凝神屏息。
他的眉,一点点皱了起来。
里面有两个人的声音。其中一人声音清亮,另一人则略显低沈。离曜心里一跳……是父王。
“谁?”
不等离曜思索如何在天帝在场的情况下与父王通气,朱红的大门从内向外,骤然打开,劲风扑面。
离曜退了两步,抬起头,怔怔注视仪态威严的天帝陛下。
“是你?”天帝脸上微现讶色。
离曜望向天帝身後,暗红色的大床,帷幔在风中轻轻飘舞,一只拷着锁链的手从帷幔里伸了出来,将帘幕,缓缓掀开……
墨发有几分凌乱地搭在肩上,开襟的领口依稀可见斑斑红痕,原本高高在上的冷峻容颜因这莫名的旖旎而显出几分柔和的艳丽──这等艳丽,却让离曜一度失神。
男人的眼,缓缓眯了起来,危险、残忍、锋芒已露。
纯黑的眸子,像是深渊无底。
“让他进来。”他看着离曜,却是对天帝说着,声音透着凝固般的冰冷,不像阶下囚,倒像是在命令。
“你儿子怎麽会找到这里?”天帝慢悠悠挑起唇,回身望向床上之人,清俊的面目带着慑人的寒意,目中却残留着几分温存,只是这温存,因为被侵扰了的愤怒,来得极浅,“是不是有什麽事……我不知道……嗯?”
两人对视间,离曜已走到床边,恭恭敬敬跪了下去,伏低身子,语调颤抖,“父王……”
七百年之後在这种情势下骤然见到宠爱自己的父王,离曜只觉内心纷乱如麻,有种不可知的羞耻沿着四肢八脉击得他全身冰冷。
“父……父王……”沈闷的空气令人窒息,离曜又恭声叫了声,垂着的眸子显出几分慌乱,他抬起头,小心翼翼抓住父王露在床外的手腕,却不敢看对方。
“啪!”
一巴掌被扇飞在地,隆着的腹部碰到冰冷的地面,离曜当即疼出了一身冷汗,他捂着脸,黑发遮了神情,却听天帝嗤声一笑,“我看你这儿子倒比我那逆子乖巧不少,你打他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