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子都是常年在官场打拼的老油条,不然就是跟着领导来的还在仕途路上摸爬滚打的小兵。他们有一套自己的行为体系,我是完全融入不进去的。
几十个人轮番过来给我爸敬酒,凭借各种狗屁不通的理由跟他套近乎,“部长”、“首长”叫得欢。我作为他儿子也得跟着喝,只抿一小口还要被油头粉面的“长辈”批评不给他面子,喷着吐沫星子说我是他看着长大的。我当然不记得,却只能跟着笑。
喝到后来,满屋子人就变成了疯子,不说人话,嘶吼着喷官腔。仿佛耳朵都不怎么好使,面对着面也要吼得脸红脖子粗。嘴巴像是被抹了油,牙齿在舌头上打滑,咬字咬得油滑模糊,明明白白的事情偏叫人听不懂。
我酒量不好,虽然没怎么喝却也有点晕乎,被吵得太阳x_u_e一跳一跳得疼,耳朵里也不安生地“嗡嗡”叫。
于是我打算去厕所躲躲,刚一站起来,一个跟我差不多高的小年轻就堵到了我面前。他头发短得能看见头皮。喝了太多,连头皮都是通红的,整个脑袋活像一颗大西红柿。
他口齿还算清晰,笑得有些局促:“听说你在读大学?那咱俩差不多大,应该有共同话题,闲得无聊了可以找我玩啊。”
说着拿出手机要问我的联系方式。我是丝毫没有与他交际的心的,于是捂裆做出个滑稽样子:“我赶着去撒尿,要憋死了……”
他立刻给我让出了条路:“哦哦,那你快去,憋尿对身体不好……”
我逃之夭夭,对他是没留下任何印象,甚至连长相都没怎么记清。他那张脸红得快把五官消融了,能记住才怪。
然而世界要说小也真的很小,后来我又见过他一次,就在那个“两岁就有记忆的神童”组的局里。我没认出他,他主动提起了这事。他好像是“神童”的情儿,估计是仕途路不好走,就换了个路线吧。
我躲到了厕所隔间打手游,刚开局就进来了条短信,竟然是骑士发来的——「出来」
我有些莫名其妙——「?」
——「到宴会厅外面来」
我的心瞬间狂跳起来,从隔间里冲出来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嘴角简直要升到天上了。我难以置信,这根本就是偶像剧的情节嘛!
我冲了出去,果然在大厅外的墙边看到了个人。我飞奔到他面前,恨不得扑到他身上,大喘着气:“你……你怎么来了?”又朝他迈了一小步,鞋尖几乎要相碰,小声说:“想我了?”
他笑着没有说话。
我又问:“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你发的那条微博有定位。”
“哦……”我傻笑了起来。
我朝四周看了看,发现除了泊车的服务生没有别人,而我们又站在没有亮光的暗影里,于是我大着胆子凑到他唇边亲了一下,亲完后洋洋得意地看着他。
然而还没等我得意几秒,他却突然拥住了我,实实在在地吻了起来。我吓得推他:“诶……”虽说我们所处的位置不亮堂,但毕竟就在宴会厅出口旁边。待会所有人都会从这儿出来,视线上又没有障碍物遮挡,很容易就会被看见……
我朝后躲,他就弯腰向前凑,弄得我重心不稳。他一只胳膊使力圈紧了我,一手捏住了我的后颈,将我按回了他怀里。
他的唇碰到我的耳垂,轻声说:“没关系,你背对着大门,有人出来也只能看到我的脸,又没人认识我,怕什么?最多被当作一对同x_ing情侣,没人知道是你的。”
他说话的同时嘴唇沿着我的下颌蹭到了嘴角,没给我思考的时间就又吮起我的下唇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共场合主动与我亲近,从来都只有我偷袭他的份。因此我把理智抛到了九霄云外,受了他的蛊惑。也就没能想到这个宴会厅里是有人认识他的……我爸妈。
当听到身后持续不断的声响时我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可他丝毫不在意,只一心一意地吻着。我以为我的背后是□□,身前是鲜花,却因鲜花过于美丽而忘记了□□的凶险,甚至生出被炸死又怎样的想法。
我甚至听到了小声的议论。
“哎,你看那边……”
“什么?不就是情侣接吻吗。”
“是俩男的……”
我狠狠咬了他一口,他勾着我的舌头舔了舔。
此时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我爸在和别人道别。我有些害怕,下意识想躲,骑士却来势汹汹不给我逃遁的机会。
“乐园呢?叫他……”我爸话没说完却猛然顿住,关车门声紧跟在一阵沉默后。车子开走,几乎下一秒钟我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就响了。
他终于放开了我,我瞥他一眼,小心翼翼掏出手机。
小张叔叔发来了信息——「立刻回家」
我心想:完了。
“我要回去了……”我说。
“嗯。”
我很勉强地笑了笑:“你今天别回家了……”
他摇了摇头:“我得回去。”
我以为他是要陪我一起面对,心里感动得不行。虽然害怕却不忘记强装镇定来让他安心——“没关系的”、“说不定他能理解呢”、“大不了就是断了生活费呗,打工挣钱不就行了”之类的话念叨了一路。
哪知道后面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我这些话也根本就是屁话。
家里爸妈都在,我爸坐在一侧的双人沙发上,我妈端着红酒杯坐在餐桌边。
直到我和骑士坐到沙发上我爸才发话:“怎么回事?”
我认为我是他儿子,该由我说出来:“爸,我们俩在一起了,在一起好久了……是我追的……”
“闭嘴!”他突然打断了我,看向骑士:“你说。”
骑士竟然笑了一声:“让乐园说呗,他说的都是事实。”
我被他y-in阳怪气的语气弄得浑身冒冷汗,刚要张嘴他却又开了口:“而且您不都看到了吗?我和他还不止接过吻,床都上过了。”
我爸一双眼牢牢盯着他,面部肌肉紧紧绷着。这时我妈忽然笑了一声:“真逗诶,我说你们姓乐的遗传基因也太强大了吧,儿子跟老子一个毛病。”
我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滚。”我爸说。
我妈将红酒杯砸在了桌子上,面无表情地摔门走了。
我定在了沙发上一动不敢动,是个发懵的状态。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爸痛苦地闭上眼,再睁开时满眼红血丝。
骑士却是个很自在的样子,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您误会了,我没想干什么啊。”他将双臂架在膝盖上,低头笑着,是种很恐怖的笑声,仿佛费了大劲才从喉咙中挤出,“说真的我要是真的想干点什么,哪能只让您‘碰巧’撞见我和他接吻呢?我完全可以冲进宴会厅嘛,吼一嗓子就能让所有人都知道乐部长的儿子是个同x_ing恋。”
他一顿,抬头与我爸四目相对:“啊……您儿子是同x_ing恋似乎也不会对您造成多大的影响吧?那您自己呢?”他直起身体,微仰起头,像是在回忆什么,“是四年前了吧?那个晚上您说的话,我都录音了。”
我爸猛地站了起来,却因醉酒而没有站稳,左右晃了晃,一把揪住了骑士的衣领:“我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的脑子是一团浆糊,却还是在这种时刻条件反射 般地站在了骑士那头,扑上去拉扯我爸的胳膊:“爸……”下一瞬就被他一把掀开了。
骑士看都没有看我一眼,也站了起来,比我爸还要高一些。他挣开了我爸的束缚:“我说了我没想干什么。就是想给您提个醒,”他一字一顿道,“代替我爸给您提个醒——请您别再纠缠他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您也太贪心了,人不能什么都想要,给不了就该放手。可你是怎么对他的?他还活着的时候您就缠着他不放,人死了你怎么都不乐意放手呢?”
他将我爸推了开,向外走了几步。站定后缓缓转过身,嗓音微抖着:“你没资格去我的家,没资格去墓地看他。从今以后,我爸跟你再没有一点瓜葛了,我也一样。”他闭上了眼,仰起头,顶灯直直地洒在他的脸上。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只有白茫茫一团,针似的朝我眼睛里刺,疼得我直流泪。
沉默许久,他长吐出一口气:“您放心,我真的什么也不会做,不会妨碍您的仕途,”他顿了顿,“因为我爸不会愿意看到我那么做的。”说完他低下头,笑了笑,是个有些不甘的笑。
然后他转身走了,直到他撞上大门我才回过神来,立刻站起来朝门跑去,只想追上他。
我不管他说了什么,我没听见,也不懂,我只是觉得这会儿不去追他,就再也追不上他了。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把我丢下了。
可我刚跨出一步就摔到了地上,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后,又被我爸抓住。没一会儿小张叔叔也来了,我迈出一步,他们就能将我拖回两步。
我已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却离大门越来越远。我再没办法,只能一屁股坐到地上,反身抱住我爸的手臂,大喊大叫地乞求他。
他无动于衷,我被扔进卧室锁了起来。我踹门抓门,使劲晃动窗户外的防盗网。
然而一切都是无用功。
我将自己搞得嗓子哑到说不出话,指甲劈裂也没能造出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