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不耐烦,却又不得不承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否则根本无法平息这一屋子的慌乱无着。
他站起身来,打断阿姨们喋喋不休的问话,然后他问管家:“他离开之前,可有留下什么线索没有?”
管家说不知道,阿姨们也都相继摇了摇头。
少爷皱了皱眉,接着又问:“那他出门时,带了多少东西离开?身上的钱够走多远?”
所有人都一头雾水,可顺着少爷清晰的思路,终于开始有了些头绪。
大家于是一窝蜂地,转身就往男孩房间里走,试图从中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线索来。
可大家终究还是有些惧怕面容冰冷的少爷,只敢在少爷身后推攘着,与他始终保持着好几米的距离。
第四章
4、
男孩房门没锁。
少爷在队伍最前面,他伸手推门,第一个走了进去。
男孩的房间一尘不染,床上的被子虽薄,却也叠的整整齐齐。
管家见少爷往男孩窗边的小书架看,便主动上前解释,说:“周周平日里最喜欢房间的这个架子了,书架上放着的全是他最最心爱的宝贝。”
接着管家说着指了指上面的花盆:“这是周周偷偷养的小绿植,是护林员给他从自己家的花盆里分出来的。他平时可喜欢了,每天都会拿到楼下的花坛边嗮太阳。”
“还有这个,这是他小学三年级时画画比赛得的奖杯。”
管家说着说着,忍不住微笑起来,说:“周周这孩子就这样,笨呼呼的,平日里再怎么刻苦努力,读书却还始终入不了门。不过好在他还有画画的天赋,还给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画过肖像画呢。”
管家的语气里满满都是自豪,仿佛正在说着的根本不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而是一件珍贵无比的宝物一般。
少爷不动声色拿起书架上的一本册子,管家伸出手刚想制止,说:“这本画册周周从不让人碰的,这是他的···秘密。”
却还没等他说完,就见少爷已经将绑在上面的丝绸带子解开了来。
画册里的卡片忽然一瞬间“哗啦啦”全掉到了地上。
大家于是低头去看。却都惊讶地发现,从那本相册里掉出来的,竟然全部是少爷每个时期,从外寄回家里的,在各种各样新奇的地方拍的照片的铅笔拓画。
若非自己亲眼看到,少爷恐怕连自己都不会相信,他竟然在这十几年中,断断续续地给家里寄过那么多的照片。
每一张拓画,都仔仔细细地被勾画得和照片中的少爷的样貌几乎一模一样。
越是距离现在的时间越近,看起来,画得便更好些,笔触也相对更加成熟。
包括管家在内的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所惊呆了。
大家讷讷地站在那里,看少爷站在地上稀里哗啦的一堆画片中间,都有些目瞪口呆起来。
男孩的秘密画册,几乎是家里所有的人秘而不宣的秘密。
曾经还有人还因此打趣过男孩,说这一定是他给喜欢的小姑娘写好的情书。
每次看见他红着脸害羞地跑开,大家都心照不宣低相视而笑。
然而这么多年以来,大家怀着对男孩的爱意,却从未想过要去触碰他精心呵护着的小小情怀。
可大家却也当真都未曾想过,男孩这个在心中掩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竟会跟眼前这个十年来从未归家的少爷有关!
第五章
5、
大家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陆续离开了男孩的房间。徒留少爷一个人站在那里。
过了好一会儿,少爷弯下腰,一张一张将地上的画片拾捡起来。他把画片又重新放回了画册里,又将画册收好放回了架子上。
过了好久,快临近深夜,大门口这才终于有了动静——有人从侧门旁的矮树丛边偷偷翻了进来——正是男孩!
男孩鬼鬼祟祟,左右偷看着动静,见四下无人,这才猫着腰溜着墙边,试图从房子的y-in影处越进一楼的房间。
可等他蹑手蹑脚蹲着走到窗台外,两手一伸刚攀着窗台往上爬了爬,就见忽然有一人从路灯旁走了过来,问:“你在做什么?”
“哇!”男孩吓了一跳,手心便一下子没有抓稳,一不小心就从将近一人高的窗台上失手滑了下来。
他死死闭着眼睛,尽量团成一团,祈祷着千万不要摔得太狠。
却没想,片刻之后,他竟没有直接掉到地上,而是落进了一个宽阔又温暖的怀抱里。
男孩颤颤巍巍睁开眼睛,只一下,便对上了少爷一如既往板着的那张严肃的俊脸。
少爷冷冰冰地,低头看缩在自己臂弯里的男孩,面无表情问:“怎么现在才回来?”
男孩狠狠吓了一个激灵,挣扎着从少爷臂弯里下来。然后他站在地上,盯着自己因为不小心被露水沾s-hi的鞋尖,忍不住,蹭了蹭路灯正照耀着的一块光斑,过了好一会儿,见熬不过,这才结结巴巴地回了一句。
“对…对不起。”
少爷没打算这么轻易就放过他,接着再问了一句:“一整天都去了哪里,你不知道管家和阿姨会担心吗?”
男孩肩膀微微抖着:“我…我去同学家玩。”
“撒谎!”少爷忽然提高声音,有些凶,他说:“你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男孩吓到腿软。昨天的他止不住哭了几乎整整一夜,不仅为少爷对他莫名其妙冰冷的态度,也为少爷毫无依据对他不可辩驳的指责。
他原以为少爷再不会理他了,却没想事情竟然还能更糟。
“对不起…对,对不起…”男孩低垂着脑袋,声音微微发颤。他咬着牙反复道歉,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少爷等了片刻,见他在寒夜的风里瑟瑟发抖的肩膀,终于还是于心不忍。
他叹了口气道:“回去吧,上楼的时候手脚轻点儿,别吵醒了他们。”说罢,自己背着手先行离开了。
男孩这才终于敢抬头望去,见少爷穿着拖鞋,身上是一套看上去就知道价值不菲的丝质睡袍,看样子分辨不出是刚刚睡醒,还是就这样等了他整整一夜。
他目送少爷一步一步走上楼梯,却再没有见回头看过他一眼。
男孩讷讷地回了房,脑子里却始终一头雾水,他以为少爷至少会揍自己一顿,就像小时候闯了祸,妈妈会忍不住打他的屁股那样。
可少爷竟然什么都没做,连一句大声斥责的话都没有。
男孩百思不得其解,迷迷瞪瞪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想啊想啊,终于还是捱不住浑身难耐的困顿,慢慢地睡了过去。
第六章
6、
第二天起来,男孩乖乖跑到阿姨们和管家伯伯的面前,向他们一一道歉认错。
如男孩所料,大家果真都不忍心真的责怪他,而不过只多叮嘱了几句,担心他的安全。
下午,男孩一如既往地主动到厨房,帮阿姨们做些厨余工作。他拿了个小凳子在角落里摘豆角,管家却突然过来,轻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说:“少爷喝咖啡的时间就要到了,周周,你怎么还没有给他送上去?”
男孩抬头盯着管家递过来的白瓷壶,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不敢明说少爷大概是不会再让他去送咖啡了。
少爷讨厌他。男孩知道的。
管家见他没动,便将壶轻轻放在厨房一旁的柜台,转身走了,走之前还忍不住叮嘱,说:“周周等你忙完了就赶紧先送过去,待会儿咖啡凉了,少爷等着喝呢。”
男孩赶忙甩甩手上的脏污,立刻追出门去,管家却急匆匆的,早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究其原因,男孩其实并非不愿意去给少爷送咖啡。在他心里,其实是想要跟少爷多说几句话,多看上几眼的。哪怕只像一开始的时候那样,少爷一句话都不说,只要能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就好。
可现在,男孩却再不敢奢望什么。
少爷那天冷冰冰的眼神,男孩看得明明白白。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勇气再去试一试什么,也没有勇气再被那样的眼神刺痛心灵。
男孩于是纠结着纠结着,终于还是端着咖啡壶,鼓足勇气地上了楼。
他走到少爷的房间门口,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他蹲下身,把放着壶和杯子的餐盘轻轻地放在门外,卷起右手“叩叩叩”地轻敲了三下门。
可还没等房门被打开,便又飞也是地逃下楼去。
少爷打开轻掩着的房门,看见地上放着的咖啡壶和咖啡杯后,便明白了一切。
可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俯身将盘子端起,转进了房间。
晚餐的时候,少爷一个人坐在孤零零的大餐桌边,慢条斯理地切割着一块烹饪得刚刚好的牛排。管家和一干家仆们站在一旁,等候少爷的差遣。
少爷端起酒杯轻呡了一口,眼也不抬,忽然开口,问了一句:“他吃了吗?”
管家和家仆们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少爷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还没呢。”管家忙道:“说是以后都要跟阿姨们一块儿在厨房吃饭,要等少爷吃完了再吃。”
在这个家里,男孩的身份其实很尴尬。老爷临终前并没有当着面交代过要留给他些什么东西,他并非老爷的亲眷,也不是这个家族的继承人。可老爷在还在世的时候,他的身份却真的像是这个家里的小小少爷一样,一直都是陪着老爷在这张主桌上用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