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御花园的鸟儿叫得特别爽快,特别早。
也许是皇帝感觉太过敏锐,只听了一两声鸟叫,就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外面的天还是半灰的。
醒来后,感觉身后空空。
回头,床边深深凹下去一个印子,摸上去还有点暖意。他忽然想起了那个胆大妄为罪该万死的混帐,神色不善地唤了一声,「苍诺?」
房里寂静,自己的声音传进耳里,有几分陌生。
皇帝翻身坐起来,发觉下身的亵裤已经换了新的,似乎有人帮他擦洗过。他挪动着双腿下床,被蹂躏了一晚的身子让他疼得直蹙眉,往房中一扫,却没有看见苍诺的人影。
「苍……」皇帝的心跳了跳,空荡荡的房间让人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安,「苍诺?」
他蹒跚地站起来,伏下在床底瞥了一眼。
空的。
怔了半晌后,一股既酸且涩的失落滋味席卷过来。
苍诺走了。
像一场梦就要醒了,那股似醒非醒的难受劲却没过去。皇帝怅怅地,好一会,才发现自己仍在地上,空洞地看着苍诺平日藏身的床底,他缓缓站起来,扶着床边坐下。
那个蛮族,干了大逆不道的事,竟然不吭声就走了。
皇帝想恼怒,可心里却一丝恼怒的情绪都挑不起来。心里只是沉沉的,闷闷的,他像被醉蜂狠狠扎了一针,知道应该觉得疼的,却只是觉得一阵悲哀的麻木。
「皇上……」不知过了多久,有声音传来,「主子,该起来了,今天要早朝呢。」
小福子在门后小心地候着。
他昨天听见了皇帝夜里那声急促的惊叫,知道主子又做噩梦了。
这种时候,皇帝通常都是一夜无眠的。就算再睡过去,也不会安稳,翻来覆去,有时会误了起床的时辰。
他认真地听着里面的动静,许久,里面传了一声叹息似的回答。
「朕知道了。」
身边一众伺候得细致周到的奴才,没人察觉皇帝不寻常的心境。
天子的心思,是不容人揣测的。
早朝上,皇帝一如既往的从容沉静,细心的大臣在偶尔一瞥间,可以洞察到他脸上掠过的一丝冷峻。
明智,冷静,镇定。
一丝不苟。
这样的皇帝,很令人安心。
早朝后,皇帝随口叫住礼部尚书,漫不经心地问,「契丹的王子,还没回去?」
「嗯……这……」
看见臣子吞吞吐吐的模样,皇帝心里明白,也没有责怪,只是淡淡下令,「去查,有消息来报朕。以后办事,要尽心,不要一问三不知。」
礼部尚书骇出一头冷汗,唯唯诺诺地退下,不过半个时辰,消息回报过来,苍诺还没有在行馆出现,其他契丹人,倒是都安分守己地待在那。
皇帝只是静静听了,不再过问。
就这样过了几天,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只是蟠龙殿少了一个人,总觉得空落落。
大黑犬每天待在里而,好吃好睡,比原来送来时胖了好些。苍诺不在,它晚上就蹲在门口守护着皇帝,s-hi润的大眼睛朝着皇帝的方向看,总让皇帝忍不住学苍诺的样,走过去蹲下,轻轻抚摸它毛色亮丽的头,有时候还轻轻喃喃,「朕昨日又做了噩梦,醒来的时候,觉得很冷……」
小福子看来,除了偶尔显得有点落寞,皇帝的状态好得不能再好,没有再莫名其妙地发怒,至于落寞,主子从前就有这样的毛病。
礼部尚书有了上次的教训,对契丹行馆严密监视,一旦得到苍诺的消息,立即给皇帝报了上去,「那个契丹王子,已经回到行馆了。」
皇帝怔了一下,说了三个字,「知道了。」便没有继续往下问。
没人能明白,皇帝听见苍诺行踪时,心头那股瞬间就爆发出来的激流,就连皇帝自己也不明白。
为什么只是知道他的下落,知道了那个该死的可恶的契丹王子身在何方,就已感动得想落泪。
苍诺走了。
皇帝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攥紧了五指。
他觉得,有很珍贵的东西,从他攥得死紧的指缝中溜走了。
他想起自己叫苍诺做奴才。
他想起了苍诺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那个耳光其实并不重,第二天早上,脸上就消了指印。
想起这些,都会很心疼。
时间还在飞快地跑,皇帝仍是九五之尊。早朝干净俐落地处理国事,退朝后依旧常常去太后眼前请安问候。
所有事都变回了原样,不过半个月,凤体微恙的皇后也大好了。
太后欣慰之余,颁下懿旨,「秋高气爽,叫下面准备茶果点心,把新贡上来的大肥螃蟹煮上几大盘子,命后宫嫔妃晌午都到这来,也请皇帝皇后过来。一者,贺皇后病愈,二者,皇帝处理政务辛苦了,也让皇上舒服半天,乐一乐。」
后宫得了这个消息,顿时人人摩拳擦掌,拼了劲地选衣裳画美妆。
皇帝无可无不可,听了太后的话,朝会散后迳自来了。
果然各色瓜果都摆上来,红黄紫白,甚是好看。太后坐在最上面,皇帝和皇后坐了一排的两张大椅,其余嫔妃们都按位份赐了座位,一个个娇笑着,似羞似怕地拿眼睛偷偷往皇帝处勾上一两跟,又悄悄把目光挪到别处。
万岁爷,实在太久没有翻牌子了。
那么长的时间,怎么都独宿在蟠龙殿?
「皇帝,」太后微微笑着,「怎么不吃东西?」
「嗯。」
个个兴高采烈,只有皇帝这个主角,颇为意兴阑珊。
各种浓密的脂粉味混杂在一起,太后还点着安神静心的熏香,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捏着酒杯,缓缓地品尝着,不知不觉,记不清有几杯下肚了。
「皇上,」皇后在旁边一直冷眼看着,忍不住低声道,「皇上不能再喝了。」
皇帝早知道她要说话,听见她的声音,拿眼睛往皇后脸上一瞥。这皇后病了好一阵,他都没有怎么去探望,今天见了面,居然也没见她脸上有一点不高兴,仍是那副贤后的模样。
「朕……为什么不能再喝?」
皇后简单地答了四个字,清晰明白,「龙体要紧。」
「朕身体很好,病的是皇后,又不是朕。」皇帝把优美的唇轻扬起来,泛出一个只有君王才懂得演绎其中深意的微笑,「今天不是贺你病愈吗?朕多喝两杯,也是为你祈福。」
「臣妾……不敢要这种福气。」皇后轻轻道。
「你说什么?」他一反问,周围的喧哗都消失了,人们安静下来。皇帝缓缓扫了周围一圈,仍在微笑,漫不经心地甩甩手,「好,就算与你的福气无关。朕心里……烦闷,喝一点酒,痛快点。」
他伸手去拿桌上的酒杯,一只雪白纤细的手伸过来按住了。
竟是皇后。
不但按住了酒杯,她还站了起来,正正经经地在皇帝面前跪下。
「皇上,」皇后声音还是轻轻的,没有低头,眼睛直对着皇帝,「皇上心里烦闷,臣妾应该尽量为皇上解闷。请皇上,不要再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