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恐 作者：白草神羽（上）【完结】(45)

　　心脏仿佛被一把钥匙打开，许航的所有情感在此刻被释放出来，累积到现在的恐惧、焦虑、心疼全都一股脑的往外冒，病床上的小孩戴着呼吸器，脸色苍白，不久前在赌场看见的手术录像又浮现在了眼前，许航痛苦的闭上眼睛别过头不忍心看，沉默片刻，他走到了床边，轻轻地拿起了许亦凛冰凉的手。
　　小孩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森恩走到床边，检查机器运作是否正常。
　　“他只是在睡觉，你可以把他叫醒，你们只有十二个小时的相处时间。”
　　许航抿了抿干涩的唇，摇头道：“他很累了，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我在这里陪他。”森恩看到许航看着许亦凛的眼神，手里的事情停顿了一下，随即转过头继续倒弄机器，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现在最累的应该是你，从暗杀任务的潜伏时间开始算起到现在已经有四天三夜没有放松过了，进食Cao率、不眠不休、血液供给不足，你至少应该补充好其中的一样才行。”
　　闻言，许航侧目看着森恩，那双棕色的眼睛明明上了年纪却丝毫没有老人的浑浊，依然具有它该有的力度。许航说不出自己现在对森恩·福克斯怀着什么样的感情，他已经过了在得知自己被欺骗利用之后会气红双眼的年龄。眼下的状况，报复遥遥无期，最重要的事情是确保许亦凛的三观正确树立，他自己的未来在现在甚至可以先放到一边，如果许亦凛真的被教育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恐怖分子，那么他对于国家造成的伤害将无法估量。有前车之鉴文森特·劳伦的存在，许航说什么也不能让许亦凛变成一个那样的人。
　　“我会调整自己的状态，我和他从现在开始还有十二小时的相处时间是吗？”
　　森恩看了眼手表，“准确来说，是十一小时零二十五分钟。”
　　许航握着许亦凛的手，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他一言不发的看着许亦凛脸上的呼吸罩，就这么任由时间流逝。
　　“许航，我们来赌一场吧。”
　　“赌什么。”此时的许航神色平淡，眼神也没有平时那般锐利的直指人心，只是静静的凝视着病床上的孩子。卸掉了一切的武装，少了杀气的许航看起来和普通人无异，让人印象深刻的因素不知道被收到了什么地方，如果许航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话，他现在大概只是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学生，交一个可爱的女朋友，烦恼着自己该找一份怎样的工作。
　　或许这就是命运，每个人都是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或多或少的携带着一些已经被命运决定好的事情，无法预测，同时无法改变。
　　“我赌，如果你现在为了许亦凛留在这里，那么你这辈子都将无法摆脱他。”森恩靠在桌子上，双手交叉在胸前，虽然姿势很闲散，可是他的语气和脸色都很认真。
　　“我是他父亲，我为什么要摆脱他？”许航对这个问题产生质疑，这个赌怎么想怎么有点不着调。
　　“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森恩耸肩，轻松一笑。“你知道，有些事情说出来之后就会变得不一样，足以改变参与其中的人后半生的命运，我无权干涉其中。”
　　许航嘲讽的冷哼一声，他周围的气场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
　　“那么我先走了，你随意，时间到了之后手表会提醒你离开的。”
　　森恩离开之后房间内就陷入了沉静，许航反复摩挲着许亦凛的手，眼睛越来越沉，强烈的倦怠感袭来，他坐在椅子上低头睡着了。
　　许航做了一个很混乱的梦，梦境中有童年时期的邻居好友，还有自己的父母，他在学校上学，坐在公园的滑梯上听着远方传来的收音机老歌，看着天边浓烈的金色夕阳，所有现在让他感到烦恼的事情仿佛都不存一般，世界里只有小时候仅有的那几样东西，简单，却又能给予人最大的满足。
　　不知道是怎么从梦中醒过来的，现实中的记忆很快就归位，许航眨了眨眼睛，眼前依然是睡前的亮度，没有窗户的房间让人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他感觉自己只睡了一小会，大概十几分钟的样子，但是看了一眼时间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睡了整整十一个小时。
　　许航看了一眼床铺，许亦凛闭着眼睛，看上去像是还没醒，他的手还在许航手里，许航看着这只手，上面有几个针眼，是最近才扎的，不知道组织都对他做了些什么，许航有点担忧的想到，也不知道会不会给许亦凛留下什么心理y-in影。
　　许航捏了捏许亦凛的手，那只手反握住了许航的手，许航抬头看许亦凛的时候，许亦凛也刚好在看着他。
　　“爸爸。”
　　他的嗓音很沙哑，而且声音不大，和许航记忆中的稚嫩童音相差很远，就像感冒一直没有好，许航突然发现自己喜欢的那个好听的童音已经不复存在了。
　　许航看着这孩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说的太多了反而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许亦凛将他的手越握越紧，许航很自觉的也加强了力度握住了许亦凛的手。
　　组织了好一会语言，许航终于开口。
　　“身上现在痛不痛？”
　　许亦凛垂下视线，小幅度的点头，没有说话。
　　“那些事情……你都知道了？”许航皱起眉，脸上全是担忧的神情。许亦凛不再看许航，他转过了头，但是手握的更紧了。
　　气氛就这样沉默了一会，许航透过自己握住的手感觉到了许亦凛在小幅度的颤抖，甚至不需要感受，他直接用眼睛就能看见许亦凛的盖着的被子在微微抖动。
　　“爸爸，我是不是要离开你了？”他的声线和他现在的状况一样，很不稳定，好像随时就要哭出来似的。许航想站起来拥抱许亦凛，但是他又害怕动了许亦凛手术的伤口，看着孩子像感觉到寒冷的小动物般瑟瑟发抖的模样，许航心里有点难受。他站起来，将许亦凛耳边的细软发丝撩开。
　　“三年，三年后会再见的。”许航的脸隔得极近，几乎是耳语的话被完整的传送到了耳朵里，许亦凛整个人都僵硬了，良久，他慢慢的转过头，呆愣的看着许航的眼角眉梢。
　　“我不在你身边的这三年，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忘记你是我的儿子，我永远都是你的亲人。”许航勾起嘴角，很踏实的弧度，诚实而温柔。
　　“你是因为我所以才来这里的吗？”
　　“你说呢，我肯定要救你。”
　　“你可以救我吗？”许亦凛的眼眶有点发红。
　　“我会为此想尽一切办法，但是你更要学会自救，你要作出努力，等你累了的时候就想想爸爸一直在你身边陪你，每时每刻，尽管没有眼神交流，但是你用心就可以看到，所以无需感到孤独。”许航用极有力度的目光与他对视，只为了想让他知道自己希望陪伴他的心情。如果说许亦凛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生活的经验，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在唤醒曾经已经记录到他脑子里的知识而已，那么许航只希望自己能够让这个孩子在感到孤独或者恐惧的时候有一个可以依赖的地方，切莉说的没错，许亦凛应该有一个精神依靠，从降临到这个世上之后，他所拥有的就只有责任与质疑，他缺少一份爱。
　　“爸爸，如果我不是你的儿子，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温热的液体一颗接一颗的往下掉，许亦凛笑了，嘴角往上扬，但是眼里却蓄满了泪水。许亦凛很少笑，可他笑起来的样子是真的很好看，许航记得，那感觉很像是凛冽冬日里透过窗户照s_h_è 进来的一束阳光。
　　许航低下头，眼睛一直与许亦凛对视着，他将许亦凛的手放到了自己的鼻尖处，缓慢而细腻的蹭动。
　　“不如换个说法。”许航握紧了他的手。“本来我有机会对你置之不理，如果在孤儿院那时我没有回头，那么你的所有事情都将与我无关，可是我回去接你了……在我决定让你叫我爸爸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今后要承担什么，所以不存在如果我不是你爸爸这件事，除非你会在未来的某天会想尽办法想要和我撇清关系。”
　　除了呼吸声，这个空间里就只剩下了机器的运作声，许亦凛没有说话，他看着天花板，眼角s-his-hi的。
　　“爸爸，我喜欢你。”
　　空气被他有点沙哑的声线切割开来，仿佛裂开了一个口子，那句喜欢你钻进了许航的大脑，许航诧异，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对于他来说，这是最为熟悉也是最为陌生的一句话，熟悉在于这几乎充斥在每个人的日常生活里，陌生是因为从没有人对许航这样说过。
　　没有人，在许航23年的记忆中，这似乎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坦白的对他说，我喜欢你。
　　这个人是他的儿子，虽然不是亲生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许航突然很想对许亦凛说句谢谢。他明知喜欢其实是无需感谢的，可还是抑制不住心底那莫名其妙并且正源源不断往外涌的感动。
　　“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许亦凛的声音在哽咽，许航捕捉到了存在于其中微弱的颤音。
　　许亦凛伸手捂住眼睛，看起来很想哭出来的样子，可是一哭心口的手术切口就开始痛。
　　“但是爸爸，你可以不走吗？我不想一个人。”
　　他的脸颊发红，眼圈也在发红，脸上沾满了泪水，身体因为术后伤口疼痛而不规律的抽搐，尽管如此，他依然固执的握着许航的手不愿松开。
　　“对不起……但，我也没办法。”
　　许亦凛闻言用力的抬头想看着许航，他的伤口此时因为情绪的剧烈反应而开始发作，疼的失去了所有力气，眼前也被水汽氤氲成了一片。
　　他看不清许航的脸……许亦凛急的快要窒息，重要的人在他的眼前就这样越走越远，可是他却没有追上去的能力，追不上，怎么追也追不上。
　　“你不要走，我害怕，爸爸……”
　　许航看着小孩在病床上疼的脸色苍白却还是死命的攥着他的手，鼻子一酸，差点没掉下泪来。这孩子看起来在以惊人地速度成长，但实际上却还是第一次见面那副毫无安全感的模样。许航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他挺缺爱的，虽然他已经习惯了没有爱的生活，但是一旦有能够获得爱的机会，老实说，他舍不得放弃。
　　没有人能从爱和温暖这门社会学科里毕业，他自己说到底其实也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如果付出就可以收获到那些他稀缺的东西，许航不会舍不得给，可是他面对现在这种局面也是毫无办法的，他能给许亦凛唯一的付出，就只有守在他身边，哪怕隔得也许会有点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