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洛河城又出来一个传言,说是叶府的二公子整日窝在茶楼里,桌上满满摆了十几坛极品荷花蕊,用来招待为他说故事的人。
这传言是我散播出去的,只因先前一年又雕板印了十几本书,已将脑中故事用得差不多,故此才想出这个法来搜集一些题材。头几日不见有人来找我,害得我独自倚窗醉了好几宿,直到一个带发僧人走进茶楼,并在我面前坐下。
那天他整整喝了我七坛荷花蕊,从晌午至掌灯时分,直到茶楼里的客人渐渐散去,老板过来催促我俩才不得以换了个地方继续。
面铺老板见我两有些醉得不轻,就端来两碗热腾腾的面汤说是为我们醒酒,那僧人摆了摆手:“没醉没醉。”
老板见他说得起劲便也坐在一旁听,期间来了几个客人都被他打发了,后来索x_ing将炉子给灭了一心一意的听他讲。
那僧人生得颇为耐看,只觉当个僧人着实可惜了些,看起来他比我也大不了多久,一生所遇之事所见之人竟似浩瀚烟海,直说到天际那颗启明星也钻了出来,洛河旁除我们三个再无他人。
带来的酒只剩下空坛,七七八八倒在桌下,果然最好的下酒菜就是故事。
那僧人离开的脚步凌乱,足足一个醉鬼的神态,j-i鸣犬吠声中我隐约听见他正低声念着一首诗,大抵是这样的:
往昔朱颜勒马饮清泉,今日鹤发劈柴生灶烟。青丝韶华任水流,年少痴痴随烟散。纵使唤霜雪染头,青山依旧,匪石犹存。
梦里微醺倚坟茔,坟前浊酒无对饮,对饮之人楠木中,楠木葬于黄土下。黄土黄土……黄泉黄泉,念刹未亡人——
接下来的日子前来讨酒的人络绎不绝,不论他们所讲的故事是否有趣,又或者是真是假,只要他肯说我就愿意听。这些故事或平淡或离奇,也许每日都在身旁上演,也许这一生都不会在我身上发生……
叶岱书还是叶岱书,当人们再提起我时已不会说我是渠国相府的二公子,而是一个专写野史的文人s_ao客。
我父叶正伦终于明白过来,知道岱棋是不可能接掌他相位的,这才会将主意打到我的头上。兴许是觉得以前我喜欢过女子,这才将继承香火一事寄予到我身上,现今我已二十有二,若换成别家的公子估计孩子都有几个了。
我父逼婚的手腕依旧强硬,照着两年前为岱棋娶妻的法子将我也关了禁闭,半个月内我未踏出过叶府半步。据阿尤说茶楼里头天天有人在寻我,那里寻不见就跑来叶府,可都被小厮们挡了回去。我之前在酒垆订了一百坛荷花蕊,估计着终将要成为我喜筵上的酒水。
大婚前几夜,我时常将那只玉瓶拿在手中,心中既想挣开这牢笼却又舍不得家人,犹豫不决举棋不定,那粒金灿灿的仙丹如何也扔不进嘴里。
致使我下定决心抛父弃母飞升成仙的契机是因一个梦,梦里的自己与父亲同样的装束,每日j-i鸣之时就要去宫中上朝,膝下儿子成群,枕边妻妾多个,书案上的公务堆积如山,梦中尽是日复一日的忙碌,再没有人与我说故事,再没有闲暇写书……
梦醒之时一头冷汗,我果决无疑的从枕下摸出玉瓶,拨了瓶塞,将那粒金灿灿的仙丹扔进了口中。
我吞下仙丹的半个时辰后,窗外忽而蹿进一股无形的风,我被那风刮卷至一个紫烟缭绕的地方,一座巍峨耸立的门庭立于眼前,大大书着‘南天门’三个字。
南天门下立着几个身着戎服手持画戟的人,一个发须皆发的老者正冲着我笑,他说他是姬公旦。
姬公旦,周公旦,周公,周公造梦……
这下我总算是明白过来了,我这是被太史与周公合伙给诓骗上天庭的。
在我来之前主掌书太史就已遁迹多时,现在天命宫正乱作一团,大事小事都须由玉帝亲自过目。当日我立在凌霄宝殿下,看着眉头微皱的玉帝心里战战兢兢,从他的眼神中我能得知他并不怎么待见我。
仙家们对着我指指点点,偶有一两句蹿进我的耳中,无非都是说我年岁轻担不了此任。只有太上老君肯为我作保,说既是太史选定的人必然差不到哪儿去,想来他是个德高望举足轻重的人物,玉帝听他一席话再没留难我,只让我恪守本职,若在任期间出了什么岔子定要将我贬下凡去。
若不是被我像叶正伦逼婚,真当我稀罕主掌书这位置?贬我下凡?求之不得。
之前我还以为天命宫是个多了不得的地方,攥写下界众生的命格光是听听就觉任务艰巨,然而等我一接手才知并不是那么一回会事儿。
我诚惶诚恐的走进了天命宫的大门,只见大堂内整齐罗列着几百张书案,身着烟青色长衫的掌书们各自伏案挥笔,偶有一两个交头接耳的,似在探讨些什么。此等情景我在凡间也见过几次,那是在王宫的文库里,文官们修编史书时大抵也是这个光景。
这些人对于我这个新到任的主掌书倒没显现出多少恶意,头一日就有人将攥写好的命格呈给我过目。所谓命格就是一块指尖般大小的黑石,拿在手中倒不觉有什么奇特,一旦放入命盘之中就会显现出文字来,十足一块镜花水月别有洞天的神石。
这些掌书人原先也是人,是人自然就会犯错,在我指出几个错字与对应年表的偏差后,我明显感觉到了一种类似于敬仰的东西从他们眼中迸发而出。
不管是在天庭还是人间,最为繁忙的往往不是身居高位者,所谓执掌天命,也不过尔尔。
天庭有两宫专司下界事,与天命宫最为密切的是月老宫,我们写生平他们牵姻缘,再有就是地府,管的自然是轮回转世。
初次去月老宫,见到月老鸾磬还以为他是个女子,好在随行而来的掌书悄悄提醒我万不能雌雄不分,这才使我避免了口舌之祸。
最令我想不通的是男子如何能生成这副模样,面若桃花已是对美人最高的赞誉了,可若是这四字用在月老宫的鸾磬身上反倒是诋毁了他,百里桃花都不见得有他一分惊艳。
若不是掌书司奇用手肘撞了我一下,我被惊艳得四散的魂魄还不知要游荡到何时。鸾磬似已对我这种目光习以为常,只略打量了我一下就说起公事来,说是要带我先去红豆林看看。
他在前面走着我就在后面跟着,期间我偷偷拈起他身后的一缕发丝,绯如花瓣光洁如缎,指尖才刚被发丝缠绕住,就有一抹七彩的光霞萦绕。他似乎察觉到我在身后做什么,停下脚步说:“看够了?”
我急忙将手收了回来。
鸾磬将我带到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下,抬头望不到顶,只见树上结着红艳艳的果实。他随手采下来两颗,又从肩上取下一根发丝,发丝的两端分别系住一颗果实。
他将缠绕在一起的果实递于我:“将情种上面的名讳记下。”
我取过来一看,只见果实上分别刻着一个名字。
原是下界离世的人体内的情种都会回归此树,花开至结果十年几十年不等,果实成熟后自会显示出其主人的名讳,此时再系上鸾磬结缘的发丝,一段姻缘就如此产生了。
记下名讳过后鸾磬随手将之丢去地下,果实一接触到地面立时遁去踪迹。情种落入凡尘,待主人转世之后又会回到各自体内,生根发芽,那系在上面的红丝自会使两人邂逅相恋,自此成百年之好。
鸾磬面无表情的将这些告知于我,只不过心下尚有些疑问,于是问他:“你如何能分辨得清这情种是男子的还是女子的?”
他一脸茫然的看着我:“这有什么区别吗?”
“可外一是两个男子又或者是两个女子呢?”
“那又怎样?”
这下我终于知道断袖是怎么来的了。
第7章 第七章
在天庭待了两日我只到过月老宫与兜率宫,前者是为公事后者是为了向太上老君道谢。若是用人间的话来说,太上老君就是个慈祥和蔼的老爷爷,我本是空着手去的,回来时手中又多了几粒丹药,说是吃了能助我炼成一些时常要用到的仙术。
正当我在天河旁驱云驾雾时,有个金发少年向我走来,相貌神似玉帝。他说他是天界的三太子,我信了,他说他已经四百多岁,我……难以相信。
炑琰算是我在天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他领着我将三十六宫七十二殿都逛了个遍,七星娘娘看在他的薄面上送了我一件衣裳,倒也是我素爱的烟青色。
到了第三日,司奇叫我同他去地府一趟,一是为了将命格送去,二是让我同今后时常要打交道的阎君打个照面。我虽已成了仙,但对地府总归有些忌讳,司奇半拉半拽的将我带上了云斗,还未坐定他就念咒直下九霄,我一个不稳险些将袋子里的命格全洒了出去。
拨云散雾一阵,司奇将云斗凌空停在下界一条不知名的河中央,河水蜿蜒缠绵,绕过青山隐入云端,泱泱水面竟连一叶扁舟都没有。我问司奇:“这是什么地方。”
“通往y-in界的水路。”
司奇说完就收了云斗,我脚下一落空,整个人就掉入了水中。
其实我的水x_ing还算不错,虽比不上成天在水里游的鱼儿,但也不至于三两下就被淹死。这河水也不知是什么做的,一掉进去如何挣扎都浮不出水面,脚底似绑了块巨石,拉着我直往最深最黑的河底沉。
昏昏沉沉的掉入一个漩涡之中,只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不知究竟喝了多少水,总之等我醒来时嘴里还在往外吐着水。
司奇猛拍着我的脸,下起手来没轻没重,刚醒来险些又要被他打晕过去,我虚弱的拽着他的胳膊:“别别别……拍了。”
‘哇’的一声,又是一大口水。
司奇颇有些自责道:“这事儿都怪我,忘了你才刚入天庭,身上是没有避水珠的。”说着就将手腕上戴着的那颗豌豆大的珠子晃到我眼前。
他一身无虞,落水前是什么模样这时还是什么模样,与他一比我着实惨不忍睹,起身走两步靴子还正往外渗着水,浸透的衣袍沉甸甸的贴在身上,摸了摸s-hi漉漉的头发,还抓下来一把绿油油的水Cao。
先前一心只顾着整理仪容,抬眼时发现此地已是另一片天地。
一轮诡异的银月半遮半掩的悬在半空,深沉的夜空如泼了墨的幕布,不见半点星光。月下是鳞次栉比的多角牌楼,整整齐齐的座落在一弯波光粼粼的河旁,沿着河面向下看去,一座座拱桥参差不齐向下延伸,每座桥的桥头都有几盏灯龛,灯龛内幽绿的鬼火在无风的河畔肆意舞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