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30)水母的秘密(下)
不过克鲁没有见到安德烈。他从考试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安德烈了。原本想和安德烈一起参加毕业宴会的计划也因自己的缺席而打消,之后才于侍从的议论中迟迟得知安德烈也没有去参加宴会。
水母家最近都没有人出门,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克鲁坐着小船到达断崖岛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太阳落到了海平面的下方,只有橙色的霞光还铺满天际与海面。克鲁很喜欢看夕阳,夕阳热烈的色彩能给他一点暖意。
在杰兰特陪伴他的日子里也经常和他说,你看,以后我长大了就要去彩虹海的那一边。你要是愿意,你也可以游过去找我,彩虹海不冷,你可以一直游到彼岸。
克鲁想着杰兰特那比海浪更热烈的表情,自己也笑了起来。可笑过之后又有点想落泪。他现在就飘在彩虹海上,可是现在他是自己一个人。
往后的三年,他都要自己一个人。
断崖岛是四座主岛中最大的一个岛,它上面居住着九大家族的其中三个。
由南面的断崖港上岸,海怪家位于西面,海蛇家位于东面,而水母家则位于北面。
主司祭祀的水母家与主司律法的海龟家皆不参与领主竞争,以至于他们两家的老宅都远离喧嚣市井。
由于海蛇家出过多任领主,对自己居住的岛屿规划得很好。整个断崖岛的建设比杂乱无章的海城岛要好很多。克鲁回想起死去的姐姐戴比,也难怪戴比去了断崖岛之后基本没有回来过。
那些宏伟壮丽的石砌圣堂和宽阔平整的街巷,以及统一规格并打上不同家族徽印的住宅,无一不体现出海民应有的秩序。
明明海路最发达的应该是海城岛,可似乎在断崖岛才能见到已脱离原始状态并日趋成熟的海巫社会。
加之,像他这样的孩子晚上独自一人走在海城岛上是危险的。
海城岛上鱼龙混杂,古碑岛、血石岛和卫戍岛以及周边的碎岛居民经常未经许可就上岛,这也让海城岛的犯罪率居高不下。
但克鲁走在断崖岛上却很安心。无论走到哪一块区域,即便眼前见不到侍卫,可一旦出了意外,侍卫似乎总能从拐角打个转便钻出来。
克鲁甚至能从侍卫的着装中判断出他到底踩进了三大家族中哪一个家族的管辖区。
断崖岛没有死角,这是所有海民众所周知的事。所以也不会有心怀不轨的恶徒选择在断崖岛作案,除非罪犯本身的身份就非同寻常。
不过断崖岛是不接受其他岛屿迁居过去的海民的,除非能获得岛上三个家族的许可或收纳。
而克鲁有一天也会住在这里,享受这里的庇佑与荣光——在经过海怪家老宅时,他默默地想着。
绵延的围墙上c-h-a着海怪家的家徽,天色渐晚,旗帜上的三叉戟纹路散发着淡淡的金黄色的光芒,与从云端泄出来的月光交相辉映。
小克鲁穿过熙熙攘攘的集市,又越过规划完整的居民区。走了好长时间,触手都有点累了,周围繁荣的景象才慢慢退去,房屋越来越稀疏,树木却越来越茂盛。
直到最后,只剩一条康庄大道笔直地向前。
克鲁便在这条大道上孤独地行进着。
克鲁的拜访并不顺利。正如华德所说,只要水母家自己不把门打开,没人能敲开他们的门。
克鲁试着告诉两只水母侍卫自己是奥///特///普///斯家的小少爷,和安德烈是同期,而他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安德烈,即便不能告诉安德烈,告诉水母家其他人也可以。
可是侍卫只是轻轻地摇摇头,露出一个为难的笑容——“真的不行,当家交代了,这段日子别说拜访了,就算是信也不能送进去。”
克鲁很难过,也有点着急。
人类造访裂岩群岛是非常可怕的征兆,他明明亲眼目睹了这个征兆,却不知向谁汇报。
门不能开,他也不知道去哪里。天已经全部黑下来了,整座宅邸仿若垒建在旷野上的突兀又巨大的礁石堆。它附近一幢多余的建筑都没有,唯有远处灯塔的光时不时扫过来,证明这里除了水母家,还有其他生灵的存在。
克鲁回忆了一下,最近的旅店要往回走将近一个小时。
他好累了,只好往前走远了一点,就着一块小石头,分开触手坐上去。
两名女侍卫看着他落座,也不好说什么。虽然心里头也不忍心这小家伙这样,但当家的命令谁也不敢违抗。
不过,心有不忍的不仅仅是把守在外的侍卫,还有一双眼睛在天上看着,那双眼睛的拥有者也心存恻隐,于是手一推,站在命运的角度帮了克鲁一把。
那个短发的女孩今晚出来是个意外,她本来已经睡下了,可辗转反侧却入不了眠。于是披上了袍子在厅室里静坐了一会,觉着胸口憋闷实在难受,才推开大门,想到宅子外头透透气。
一双无形的手一直掐着她的脖颈,这感觉从她看到哥哥被绞死时就一直持续到现在。
这几天晚上她总在想,也许今晚她就会死了。强烈的窒息感一刻不停,如影随形,让她产生下一秒就会突然暴毙的错觉。
可她没有死,从目睹绞刑的那天到现在,已经好一段时间了,她居然还好好地活着,真是不可思议。
被绞死的是她的哥哥,她哥哥失踪了整整五年。
当有人跟她说她哥哥回来时,她真的以为是哥哥良心发现,主动投案。
但实际上他是被抓捕的,她看到他的时候,他还因反抗而被重击倒地。
她几乎认不出他来了,他的半张脸已彻底溃烂。
她不知道这五年来他经历了什么,又中了什么毒,只觉得哥哥的模样狰狞可怕,除了看到自己的一刹那眼神中还流露出些许熟悉的色彩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与记忆中的兄长重合。
在她失声尖叫并扑上去与哥哥抱在一起前,她的手腕被抓住了,继而向后一拖,另一个人把她拽进了人群的后方。
“……老天爷啊,你在这里!小心点,尤文,别这时候失控。那些长老脑子都僵,你现在扑上去,指不定她们把你一同打入地牢!”
说话的是希尔娜,是水母家的大小姐。
尤文张张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擅长表露自己的感情,所以眼泪硬是不懂怎么流出来。
希尔娜捂住她的嘴巴,继续把她往后带,选了一个刁钻的角度,用帘布遮住两人的身体,却能更好地看到整个拷问的经过。
那只雄x_ing水母已经遍体鳞伤了,他的衣服也被扯烂了,亚麻衣沾满了斑斑驳驳的血迹,和泥水混得脏兮兮的。
距离他最近的是一个坐着的女人和三名站立的长老。
坐着的女人是当家,而三位站着的长老分别是勿言,勿听和勿视。
“巴罗瑟本的秘密藏在哪里?”其中一个中年女人发问了,她没有耳朵,整张脸显得又瘦又长,她手持等身高的法杖,狠狠地敲了一下地面。
那响声和普通的法杖撞击地面所发出的钝响不同,仿若有无数的人突然尖利地叫喊起来一样,整个房间被一波强烈的声音震慑。
一敲过后,希尔娜和尤文同时感到耳朵一嗡,胃部翻江倒海,一股刺喉的胃酸反出了食道。
倒在地上的哥哥没有说话,他有一边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了,另一边则低垂地望着长老们曳地的长袍。
他的脑袋动都没动,无声地抵抗着这一严酷的拷问。
“说话!”法杖再一敲地面,排山倒海的尖利的鸣叫再一次绕着偌大的厅堂转了一圈。
几名在场的人捂住嘴巴,掩饰着自己干呕的冲动。
而贴着地面的水母则承受着比站立的人更强烈的刺激,他没控制住自己,嘴角呕出了一点点黄水。
可他还是没有说话。他固执得像一根木头,尽管是一根被水泡坏了、泡腐烂了的木头。
“卸掉他一只胳膊。以免他借机反抗,他可受过海龟家的训练。”坐着的女人突然说话,她是希尔娜的母亲,也是水母家现在的当家。她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响指,朝旁边另一个女人示意。
另一个年纪更长的女人走上前来,她怒目圆睁,却没有嘴巴。她身高体壮,与成年战士无异。
她走上前来,踩住了男水母的脖颈,自己则从袍子底下伸出手,握住了对方的左边胳膊。
一发狠劲,竟硬生生地把左胳膊连皮带r_ou_地从雄x_ing水母的身子上扯了下来。
“啊,要命——”希尔娜立即挡住了尤文的眼睛,并迅速把尤文搂进怀里,“别看……别看,抱着我。”
尤文浑身颤抖,强忍的泪水几乎把她喉管和鼻腔炸裂。即便现在被挡住了视线,哥哥的喊声仍然极具侵略x_ing地闯进她的耳廓。
没有嘴巴的女人把断掉的手臂往旁边一丢,又回到旁边站好。
而权杖再次一敲,震天慑地的“说话”的命令第三次在厅堂鸣响。
那只雄x_ing水母已经没有力气了,他嘴里也分不清到底是胃酸还是涎水,贴着他面颊流了一地,和淋漓的血浆混在了一起。
当家等了一会,见着那水母还是没有开口的觉悟,又打了个响指,云淡风轻地道——“手指。”
或许是整条胳膊卸掉太浪费,还有让对方突然失去意识的风险,当家改变了策略,决定让拷问的时间变长。
那个粗壮的女人跪下来,把完好的另一边手拉过。
唉,尤文恨不得自己也没有耳朵。那是什么感受,她真的无法形容。她没有看了,在掰断手指的整个过程中,她都没有看。她没有力气,每一次哥哥发出惨叫,她的灵魂好似就被抽掉了一点。
等到三声惨叫过后,便剩下绵长的呜咽。而尤文则已经被剧烈的耳鸣包裹,脑子如一团浆糊。
希尔娜依然用力地抱着她,紧紧地把她的脑袋摁在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