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无息
温宁安抬手掀开帐篷的门后就见封骐平躺在床上紧闭着眼毫无意识, 面色惨白如纸, 衣袍上的血迹还未干,散发着阵阵令人不适的腥味。方清清与随着皇军而来的太医——张崇善站在床边给封骐针灸,满脸凝重。
福彻和几名将领与副将也站在一旁等着大夫的结果,温宁安看了看众人一眼, 随即站到一旁静静地守着。星星与亮亮窝在床边,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封骐。
张崇善拔出了封骐头顶上天灵x_u_e的银针,就见银针的末端一片乌黑,摇了摇头,发颤着跪了下来。方清清见状也“扑通”一声跪下。
张崇善匍匐在地瑟瑟发抖道:“罪臣无能,罪臣该死……罪臣该死……”
“到底怎么了。”温宁安面无表情道:“说清楚。”
福彻大约是猜到了什么,伸手探了探封骐的鼻息后随即也跪了下来。从军乃特殊情况, 为了不影响军心或战势,所有手拥官阶之人的丧事没经过将领的同意都不可外传抑或张扬, 更不用说是天子, 国丧,因此福彻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跪在床边哆哆嗦嗦地磕头。而将领之中李淮盛与高岚一向以温宁安马首是瞻, 因而此刻帐篷内所有人皆跪成一团, 等待温宁安的决策。
四周阒然无声,李淮盛微微抬头见温宁安虽然脸上毫无表情,双眼却有水花氤氧,蹙着眉再次低头。
温宁安觉得好像是在做梦,对四周失去了感知, 既不知道其余人在等他下令,也不知道有泪水不受控制地盈在眼中,只感到了自己的魂魄都在尖叫与颤栗的恐惧。身体和灵魂仿佛被分割成了两部分,看着床上一动也不动的封骐甚至不敢离的太近。想逃又迈不动脚步,想靠近却没有勇气。脑袋一片空白与无错。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恍惚间人群似乎散去了,帐篷内只剩下温宁安与封骐两人。温宁安有些踉跄地走到床边坐下,握住封骐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冷的。
星星窝入了封骐的颈脖,蜷缩着“呜呜”作声。
一切仿佛沙尘暴那般,温宁安完全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虚假如梦、天旋地转。怎地一眨眼的,床上的人猝不及防便失了呼吸?
懵懂间,温宁安缓缓拿起一旁的长剑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那么怕寂寞……
“哐啷——”
亮亮低吼着扑到温宁安身上撞飞了他手中的利剑,长剑应声落地,温宁安蓦地回过神,就见床上的人微微蹙眉。
“水……”
声音有些嘶哑。
……
……
“怀天……?”温宁安木讷地呢喃着,眼泪再也忍不住争先恐后地滚落,只觉得自己从未有如此刻这般脆弱的时候。
“咳咳——咳……”封骐挣扎着睁开了眼,手撑着身下的床铺弯腰咳得呼天抢地。
温宁安一惊,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帐篷外。
“太医!太医————”
温宁安的声音甚至变了调,太医与方清清先是一惊,冲入帐篷后却是诧异得嘴都合不上了,睁大了眼看着被温宁安扶起来喂水的封骐,只觉得自己以往所有对医学与Cao药的认知都被颠覆了。
失了呼吸、身体的一切功能尽数停止的人忽然如没事般醒了过来,与常人无异,这是……起死回生?
封骐唐突的起身让星星从其肩膀上摔了下来,在床铺上打了几个滚后“嗷呜”一声兴奋地狠狠咬了亮亮一口。
亮亮:“……”
其余将领与副将,包括李淮盛俱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天子身亡,北淼也不会太平,社稷不稳苦的终究是沙场上的千万亡命之徒。
“怀天……”温宁安紧紧地抱住封骐,星星与亮亮也挂在封骐身上一动也不动。
封骐笑了笑柔声道:“抱歉……吓着你了。”
虽然声音气若游丝,但总归是醒了,并还好好地活着。
温宁安低着头脸颊毫无缝隙地贴着封骐,没有说话。
封骐缓缓抬手抹了抹温宁安的脸笑道:“傻瓜,我怎么舍得丢下你自己一个人走。”
其余将士干咳了几声,自觉没什么事了,也一一识趣退下。李淮盛见温宁安情绪似乎稳定下来,眼底也缓缓恢复了平静,叹了口气随着大伙儿离开。
张崇善笑道:“皇上得天地庇佑,福泽万年,此刻已无大碍了。”
温宁安道:“无大碍?丝毫无异状?”
“是的,皇上得天独厚,身子当真无任何毛病。但也或许是老臣年迈,医术不麻利诊断不出了,温将军若不放心,老臣建议将军可从江湖中寻名医来再看看以确保万无一失。”
方清清道:“若是江湖名医,最为人知的自然是名扬天下的剑圣周无心了!武功出神入化,医术却也丝毫不比剑术差,只可惜如今已然退隐,踪迹难寻了……”
温宁安颔首。
方清清与张崇善也离开后,封骐更加得寸进尺,靠在温宁安怀中道:“怿心,你别怕,我们还未成亲呢,我怎么甘心就这样撒手?万一你跟了别人,自家白菜被野猪给拱了,我在地下不得哭死?”
温宁安动作轻柔地给封骐换掉血迹满满的袍服,莞尔道:“都这幅摸样了,说话都没力气,还油嘴滑舌胡说八道。”
“什么这幅摸样,我如今除了有些乏,可好着呢。”
温宁安让人提了一盆干净的水来,一边给封骐擦身一边道:“若好着,你便自己擦身吧。”
“哎哟。”封骐随即软倒在床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道:“我四肢忽然无力,脑袋有些疼。”
“嘿。”温宁安忍俊不禁。
封骐看着温宁安,目光一片温柔。
“终于肯笑了。”
温宁安一愣,随即有些不自在般反驳道:“四肢无力脑袋疼,这可不是小事,我这便去请太医。”
“请什么太医。”封骐拉住了温宁安的衣袖将人带入自己怀中笑道:“你便是我的良药。”
“油嘴滑舌……”
身后人的怀抱温暖得不真实,让温宁安不由得想起了前几刻的冰冷刺骨。
“怀天,你究竟是怎么了……”
封骐一愣,装傻道:“什么怎么了?”
“你有事瞒着我。”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温宁安挣脱了封骐有些无力和松弛的怀抱,转身直直面对着封骐的双目正色道:“告诉我,若你将我当成你的另一半,便不要对我有所隐瞒。你说过的,我们之间要慢慢改变。”
封骐一愣,沉默了好一阵。
“怀天……”温宁安将头靠在封骐的胸膛上,耳边是微弱的“咚咚”跳动声。
封骐微微思忖后,最终叹了口气道:“我之前无意练了邪功,这邪功虽然能让人内力大增,独步天下,但如今却愈来愈控制不住了,师父说我总有一天会被这邪功吞噬,走火入魔丧心病狂。”
隐瞒不是办法,而且这件事有必要让温宁安知道好让他有所防备。否则哪日自己发作了,温宁安还毫无闪躲之心,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封骐最怕的便是自己失心疯误伤了温宁安。
温宁安蹙眉问道:“什么邪功。”
“……灭阳白骨。”
温宁安只觉得五雷轰顶,不敢置信道:“慕容家的……灭阳白骨?”
民间人人都能朗朗上口的歌谣,y-in间有慕容,人间无修罗。灭阳毁血亲,白骨在心中。一刀七八十,人血饮甘霖。伏诛断魂崖,死后无处归。
封骐微微撇头,有些难以面对温宁安如火炬般的眼神。
“怀天!”温宁安的声音有些大,在床边玩闹的星星与亮亮不禁一愣,转头呆呆地看着两人、
温宁安浑身发颤,双目赤红低吼道:“你为何练灭阳白骨!你可知……你可知……”
封骐将温宁安拥入怀中宽慰道:“没事,我都不担心呢,你紧张什么?师父已然出海替我寻法了,之前我还遇见了周无心前辈,他给了我一本调和的心经不说,还承诺会替我想法子。船到桥头自然直,能活一天便是一天吧。”
温宁安被封骐环在臂弯中,只觉得心中仿佛有一块大石压着,快要喘不过气了。再者若不是自己大意,封骐又怎么会被蜈蚣咬伤导致内力错乱,差点便要永远都睁不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