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知锦华 作者:陈小菜(上)【完结】(18)
转眼就已入冬,数日后东宫书房里乌世桂手执毛竹戒尺虎视眈眈的考了穆子石一回。
先让背大学,乌讲官满脸红光声色俱厉:“错一字,或是吞一字,含糊一字,磕绊一字,便是一板子,把手先搁好了再背。”
穆子石吓了一跳,刚好窗户支开了一道缝,登时感觉一阵寒风从后脖领子直窜脊梁骨,心道这么个架势,稍微有半点儿不熟,那手掌心可就熟了。权衡了一下,战战兢兢的摊开左手。
乌世桂运了运丹田之气,拉了拉两膀子,握牢戒尺:“开始。”
穆子石倒抽一口凉气,颤声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
乌世桂听他声音游丝一般还带一波三折的,登时大怒:“大学盖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你如此畏缩颓丧,岂是背诵圣人言语该有的态度?”
话音未落,一声脆响活像拍扁了一只水萝卜,却是戒尺开斋终于尝到了r_ou_味。
穆子石掌心嫩r_ou_被灼了一下也似,忍不住啊的轻声呼痛,眼睛迅速蒙上一层水汽,却眨了眨,硬生生憋了回去:“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乌世桂沉着脸,戒尺点着穆子石细细的手指,蓄势待发,但越听却越是奇怪,穆子石刚挨了一戒尺,若别的幼童,定然既惊且慌,随之越背越差,穆子石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又好似醍醐灌顶,只听他一字字初时尚且微有哽音,逐渐吐词清圆,行云流水,更有节奏快慢,轻重得当,便是以自己课徒之严,也挑不出半点错处,闭目听着,只觉金玉之质,琳琅满耳,竟是一种享受了。
不一时穆子石背完,乌世桂不由得微微颔首,心中隐约觉得,这孩子不光聪慧,心志更是坚韧,遇挫不折,自省极快,实是可造之材,将来一飞冲天亦是大有可能。
当下和颜悦色道:“算你过了,但读书不可荒废一日,背过的也要时常温习,方能巩固知新。”
穆子石垂手受教:“是,先生的话,学生牢记。”
说罢把手背到身后,偷偷摸了摸手心,似乎多了一块r_ou_,胖乎乎的热腾腾……
乌世桂拿出书来,一一圈点,逐字逐句的讲解。
为人师者知十方能讲一,乌世桂学富五车通晓古今,更兼一讲书自己就先全情投入,一时口沫横飞纵横引据,这一课讲得既清清楚楚深入浅出,又阐理明义妙趣横生,而且他教授经验十分丰富,滔滔之余,未曾忽略穆子石乃是幼童初学,所授内容均不脱于大学一经十传,但辅以百家之说,丰其血r_ou_增其颜色,更勾得穆子石眼睛亮闪闪的不时发问:“先生,这先秦诸子的文章……我什么时候才能拜读一二?”
待日影渐移,穆子石兀自如痴如醉,似久旱之人得遇甘霖,手心痛楚也暂忘一边,乌世桂见他神情专注,脸色未免又缓和了几分,那素来下垂的嘴角也略有雄起之势,清了清嗓子:“今日就讲到这里,你回去后得潜心琢磨,过几日我还要考问的。”
又挑出几部书来交给穆子石:“大学既已背完,接着便学论语与论语集注,论语者,乃孔圣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论及学问、修身、务政、治国,包罗万象,精深至理,故有半部论语治天下之说,你先自行背诵,待熟记无误,我再同你慢慢细讲。”
说完摸了摸肚子,很觉得饥饿,更有些馋酒,圣人言语虽好,却祭不得五脏庙,实在是一大遗憾,也不知家里的糟鸭掌火候到了不曾,实在不行,就买豆腐干和南r-u花生同嚼出火腿味来下酒也是可以的。
正一掀袍袖要举步出门,不想穆子石意犹未尽,求道:“先生,子石能否一睹先生方才提及的过秦论?”
乌世桂授课讲究一个循序渐进,根基深稳了,方准许学生博览广闻,以免心x_ing不坚的容易走了旁门左道的杂学邪说去,一时板起面孔,厉声道:“先读大学,定的是规模,次读论语,扎的是根本,这两部好生学完,便好比房屋已定地破土,间架格局尽在了,再读孟子,观其发越,最后读中庸,求古人之微妙处。这些都是朱子言语,你秉x_ing虽聪明,却需得记得贪多无益,更不可轻进求速。”
穆子石听了,在心中一回味,深以为然,却又有疑问道:“先生说的是,但学生也曾听太子殿下说过,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乌世桂冷笑道:“那你可知这句话的出处?”
穆子石低头想了想,道:“殿下说是出自《诗.小雅.鹤鸣》。”
乌世桂颔首道:“倒也算平日留心了……那诗三百,可都会读会背了没有?”
穆子石一呆:“不曾。”
乌世桂拂袖道:“待你把六经都读完,再跟我提这话罢!”
想到出宫晚了南r-u花生大约买不着了,便是猪耳朵也挑不到肥的,咽了口唾沫心中恚怒,又看穆子石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一脸无辜热切,发狠迁怒道:“你回去将大学再抄十遍!”
说着愤愤然忙忙的出宫了。
穆子石才不急呢,东宫自有小厨房,他那份膳食碧落打理得再好没有,回去便是热腾腾的端出来,有汤有菜的,分量不多种类齐全,连主食都见天儿的换花样。
回到东宫昭旭殿,碧落忙迎出来接了书笔等物,一眼瞧见他手掌心肿起来,登时红了眼圈心疼道:“这是怎么说?被乌大人打了?这才读了几天书呢,就被打成这样?”
穆子石也觉得手疼,又看碧落言出真心,就顺势挨着她的腿扁着嘴撒娇:“是啊,可疼可疼了……姐姐,我想吃松子。”
碧落道:“晚上就给你剥好不好?”
说着轻手轻脚的帮他换好衣服,又用热手巾揉了一把脸,穆子石觉得精神一振,嘟囔道:“幸好先生打的不是右手,要不然那十篇大学可就麻烦了。”
碧落安顿他坐好,端过饭菜来,只让他歇着,用小勺一口一口的喂他,一边问道:“乌大人为何打你?”
穆子石无比享受这种半母半姊的温柔,很是填补了自小以来缺失的情感,当下搬着绣墩往前移了移,几乎偎依在碧落身上,故意显出几分委屈的神色来:“背书的时候声音抖了一下。”
碧落偷偷啐了一口:“乌大人最是不讲道理……难怪人长那么丑,眼睛足有针眼儿大呢。”
舀了一勺鲜鱼汤送到他嘴里,又忧心道:“背书抖上一抖都要打手心,那以后可怎么办呢?总不能一直挨打吧?”
穆子石反安慰她道:“不打紧的,我既知道先生严格,下次就不会挨打了。”
碧落一双杏子眼中似有不信,叹道:“像我这样小门小户的出身,也没挨什么打骂,从小都是父母兄长捧着长大……你还是侯府的小公子呢,进得宫来,却要遭这等罪!爹娘知道了,可得有多心疼?”
话音未落,穆子石一口香菇冬笋炖j-i蛋呛住了,一点儿没糟践的喷得碧落满前襟都是,自己看看碧落优美的胸线上一塌糊涂,又羞又恼,直咳得面红耳赤。
碧落吓坏了,忙搁下碗勺,也顾不得衣服脏,轻拍穆子石的背,又扬声吩咐另几个宫婢进来收拾。
乱糟糟的一团忙过,穆子石低声道:“碧落姐姐,以后别提我爹娘好么?”
碧落人情世故甚是练达,从穆子石的失态已隐约知晓,想是自己方才说错了话,点头道:“是。”
从此行动言语间更多了几分小心。
第14章
到了晚间,碧落掌上数盏明灯,穆子石端坐在书桌前抄书——他人太小,普通桌椅实不堪用,齐予沛特意吩咐定制了矮桌短椅,碧落又连夜缝制了厚锦垫子,免得咯着r_ou_。
碧落一旁剥着松仁,又一粒粒揉去细皮,放入一个小瓷罐里,留着给穆子石当零食吃,偶尔起身脚步轻快的剪剪烛芯,为他端上一碗八宝酥酪。
暖阁里只一片安静,穆子石一旦温书习字,便气定神凝的专心致志,就连齐予沛悄声进屋也完全没有发觉。
碧落起身行礼,齐予沛却置指于唇,示意她不必出声。
齐予沛未时起就在治平宫中协助齐谨佐理听事,齐谨一边批阅奏折处置政务,一边指点问询,一些并不难办的事宜也会让他自行处置。
一直忙到酉时三刻,齐予沛方离开治平宫,一回来就听说穆子石今儿挨了乌世桂的打,想了想放不下心,故在去两仪宫之前,先来穆子石这儿看看。
走到穆子石身后,见他根本无暇他顾的一无所知,只悬腕一笔一划的写着,笔端如悬针垂露,小手握得笔管死紧,倒是一点儿不吝惜精气神。
齐予沛瞧了半晌,见他手腕微颤,想是已疲累不堪,当下笑了一笑,轻声道:“你这样可不成。”
说罢从身后伸手握住他的手,穆子石回头见是他,不禁惊喜交集:“殿下!”
齐予沛道:“你握笔太紧,如此费力而涩滞……需知指欲实,掌欲虚,管欲直,心欲圆,让左侧右,意前笔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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