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知锦华 作者:陈小菜(下)【完结】(70)

2019-05-12  作者|标签:陈小菜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不打紧,我要你……我舒破虏不娶妻不纳妾,我这辈子都要你!”
饶是穆子石情绪激荡如沸,也不禁为之愕然,生平见过的奇人异事着实不少,但这舒破虏却显然脱颖而出,成为其中最顶尖翘楚的变态,他在南柯山上对自己强暴凌辱极尽残酷,几次三番的险些将自己置之死地,如今却摆出这样一副深情款款的嘴脸,若只是装腔作势倒也罢了,但他神色诚挚,眼眸中s_h_è 出温柔渴切的光芒,更无半分作伪,就差跪天地起誓蒲柳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了。
真是奇哉怪也!
但他再怎样奇怪,自己也懒得纠缠应付,再有一个时辰,又得去上朝,近日颇有精疲力竭之感,何苦对一个将死之人分心费口舌?
待平静了心绪,穆子石干脆利落的转了话题,道:“舒大人,南疆断崖下,那位小神医活菩萨,我找到他的下落了。”
舒破虏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穆子石淡淡道:“只不过暂时未敢确认,等舒大人到了云州,想必就有准信儿了,到时我会遣人送信给你。”
舒破虏并非蠢人,惊喜之后,即感不安:“为什么替我去寻这位恩人?”
穆子石笑了笑:“我自然是没安好心的,舒大人等着就是了。”
舒破虏心念一动,厉声道:“别伤那位大夫!”
穆子石悠然道:“你求我么?”
舒破虏看着他好整以暇的模样,心中隐生惧意,昔日穆子石居刀俎之下,自己尚且有老虎啃刺猬之感,何况如今他一跃而成天子重臣手握大权?当下不知该如何作答。
穆子石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垂眸看着杯中清茶,半晌方施施然道:“不求我也没什么……那位大夫仁心仁术,我断乎不会伤他。”
说着扬声唤道:“碧落,奉茶!”
舒破虏知他逐客之意已决,只得起身,却道:“我在云州等你的信使……”
穆子石头也不抬,只挥了挥手。
舒破虏迟疑片刻,沉声道:“子石,我说我要你,是真心的。”
暴雨初歇,天色将明,穆子石眼眸如幽幽燃烧的两簇暗绿鬼火——那晚我说过,我要杀了你,也是真心的。

第118章

西魏王齐无伤的生辰,是雍凉城的大事,若他愿意,也可以是整个官场的大事。因此宸京大靖宫中,几位皇子都千里迢迢有礼送到。
穆子石也随着七皇子送了几样既不出彩也不失礼之物,其中有一串由新明寺住持方丈亲自开光的念珠,还有一个檀香木鱼。
齐少冲笑道:“子石想让西魏王皈依佛门么?”
穆子石道:“王爷出身军中,难免杀戮过重,供些佛门法器,消灾避难也是好的。”
这还是他到了宸京后,头一回给齐无伤送些什么,齐无伤也是从无音讯,只在一年前遣陆旷兮特意来了趟宸京,给穆子石开了剂药方,天天熬着喝。
月余后,刚赴云州任职翊威军中郎将的舒破虏,被淬毒短匕刺杀于私邸。
死亡将他最后一瞬间的神情凝固在脸上,双眸未闭,似悲似喜,似恍然大悟,又似抱憾含恨,极是奇特,而他手中捏着的一纸信笺,烧得只余小小一角,发黄的纸片上依稀可辨一个字:兮。
凶手束手就擒,却是个患有痴傻之症的陶姓少年,笑完大哭,哭又复笑,口中反反复复只念叨一句话:阿爹阿娘,我报仇了!
凶手名唤木鱼,曾被南柯山掳去数年,后流浪漂泊,行踪不定,却不想这浑浑噩噩的傻子凭着一腔复仇的信念,竟能潜到舒将军身边一击得手。
凶手、死尸、物证、人证以及案情俱在,云州府很快予以审查结案。
此案尚存有些许疑点,比如舒破虏身为冉冉升起的武将新锐,为何会允许区区一个流浪儿书房密谈?一个半傻不呆的流浪儿为何有一击搏杀朝廷大将的身手?而那封信笺舒破虏为何死也不曾放手,偏偏又焚至一角?那个兮字又是何意?
疑点虽不可解,但毕竟无关大节,又涉及南柯山旧事,云州府也不欲深究,审罢结案文书就报送刑部大理寺,两部复核勘准后,判陶木鱼以民刺官,斩立决。
治平宫中,穆子石跪着,齐谨翻阅他刚呈上的有关制定清理税种监察税收的折子,太监宫女们一概守在殿外不得入内。
齐谨喝了两盏蜜汤,又更衣一回,方道:“起罢!”
穆子石苦笑着就地坐倒,也不谢恩,道:“皇上很喜欢罚微臣跪么?微臣的身子五痨七伤的,若是一个不小心跪死了,岂不枉费了皇上的一片苦心?”
因殿内别无他人,穆子石说话颇为随意放肆。
齐谨也不加理会,慢慢合上奏折,道:“你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虽不在户部了,但这几条税赋见解,却言简意赅一针见血,更能虑及推行缜密有效,便是把持财政半辈子的老臣干吏都要自叹弗如啊!”
穆子石揉着自己的膝盖,懒懒道:“皇上过奖。”
齐谨话锋一转:“只可惜你毛病更大。”
穆子石低着头,似笑非笑:“皇上所言极是,微臣的咳血之症已使得太医院束手无策……皇上对微臣一向恩宠有加,却不知正忠恭成端恪襄顺,皇上会选哪个赐给微臣为谥?”
齐谨看了一眼他苍白的病容,神色变幻,良久叹了口气,道:“你恃才行凶恃宠生骄,你说自己该得什么谥字?”
穆子石奇道:“微臣只不过是皇上手里的一枚棋子,骄从何来?又何尝敢擅自行凶?”
齐谨见他竟敢若无其事的抵赖,不禁拍案怒道:“佛门法器消灾避难……哼哼,当朕不知道么?一个木鱼,要了舒破虏一条命,你胆大妄为,视律法为无物,当朕的朝堂中尽是庸庸碌碌的废物,任由你勾结雍凉残杀功臣?”
“说罢,是你的主意,还是齐无伤的谋划?”
穆子石冷笑不答,只道:“皇上错了。”
“微臣杀舒将军,是奉皇上之意而为,跟西魏王又有什么相关?皇上最恨文臣揽权自专,武将拥兵自重,若留舒破虏在宸京或靖远卫,那是皇上还想用他,放他去云州,自然就是要废弃此人了,皇上难道会盼着再养出一个虞禅,让朝廷多年来轻不得重不得的小心翼翼?”
穆子石悠然道来,声音如山泉清亮,沁人心脾,眉目间却笼着一层浓烈的倦怠之色:“舒破虏昔年虽有微末之功,却更有不敬大罪,七殿下一事,他纵然乖觉缄口,但留着终究是个隐患,微臣替皇上替七殿下除掉此人,何来的擅动妄为之罪?”
齐谨盯着他,脸上的怒意渐渐隐去,神色一派平静,低沉着声音道:“窥测朕意,亦是大罪。”
穆子石漫不经心的说道:“那便让刑部抓我下狱罢!”
他倒是百毒不侵油盐不进,齐谨负手踱了几步,心中略感烦躁,更闪过一丝危险的警觉。
用穆子石,好比用一把两侧开刃的刀,纵然所向披靡,但一个不注意,或许就伤了自个儿的手。
他言语间虽毫不在乎一己之身的安危荣辱,行事也看似恣肆任x_ing,但其实都游走于分寸巧妙的一线之间,那一线是深思熟虑后,以惊人的洞悉力揣度准了的,看险实安,游刃有余。
他所作所为一直都在自己的容忍与期望的范围之内,包括暗杀舒破虏,也完全是自己引导而成,但他抓着云州这一丝小小的线头,就能洞透自己的意图,出手果断,毫无疏漏,而那木鱼作为一子奇兵,却又绝非一日之功,心机深远且不论,他与齐无伤的默契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这样的人……是不是太危险了些?
穆子石才华如明珠耀耀,让人舍不得不用,南柯山上舒破虏也是如此,明知用他如袖怀毒蛇,却还是忍不住心存侥幸。
予沛若还活着,想必能将他豢养得熟了,怎么用怎么得心应手,但如今世事更迭y-in阳不通,却不知他对予沛的忠心,到底还剩下几分?
自己用他,本就不图长久,只不过是过河的桥渡夜的蜡,但齐谨此刻却隐然有了失控之感。
难道这人已不能继续留着?
穆子石察颜辨色,起身道:“皇上要杀我?”
齐谨淡淡道:“思虑宜全,斟酌利弊后,当断则需断。”
穆子石一笑:“微臣还记得重回京城后,第一次觐见皇上时,正逢大雪天气,却被罚跪在这殿外两个时辰,直到现在,只要y-in寒雨雪,微臣的膝盖都痛如针刺刀剜……但也是那日,皇上推心置腹,赐予我青云之路名臣之始,也使得我集权事谤怨于一身。”
齐谨若有所动,点头微叹道:“朕复位后朝中党派林立势力纠结,但时局天下却经不起再乱,因此只能不温不火怀柔渐为,要图吏治清明,就有刻薄寡恩之嫌,朕不能为,你却是个敢为可为的。”
穆子石慢慢走到御案旁,端然落座提笔,齐谨见他行止极为古怪放肆,却只略蹙了眉头,并不阻拦喝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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