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卓戊卿左看右看,却并未注意到她。
店里的几个伙计正在忙活。一个肥肥短短的中年人在打扫卫生,一个猴头猴脑的小伙子在盛开水,准备沏茶用,另外,还有一个满脸麻子、寒寒蠢蠢的汉子站在柜台后面翻看帐本。
丐帮一个黑瘦的长老此时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占据了百里若曦的桌子,他显然喝醉了酒,两只耳朵通红通红的,独个儿趴在桌子上讲糊话。
百里若曦全无心思去管这些。人家想喝酒,他喝他的,喝醉了,又如何?不醉,又如何?
若不是顾及到自己喝醉了就会失态,说不定百里若曦自己都要把自己灌醉,然后便可以壮着胆子给某人说些真心话了。
有些人在感情方面天生愚钝,或许要直白点才能被接收罢。
但是,直到卓戊卿喝完茶,一行人进了马车,消失在金灿灿的道上,百里若曦却还是没能将她的一丝半点儿心意表达出来,只急得满头大汗,心里劝自己道:“还是算了吧,说不定他并非迟钝,而是不在乎,幸亏没当着这些丐帮弟子丢丑。”
马车行不多时,便到了静云寺。
皓天铭道:“我送你前去吧。”
“不用了,这儿我熟。”单辰逸跳下车,大步朝道边的一条小路奔去,在众人的目送下消失在绿荫掩映之中。
进得静云寺,方丈却不在寺内,清虚小师傅接待了单辰逸,将他领到一边的几案边前坐下,并沏了一壶茶端过来,倒一杯递到他手中,面带微笑徐徐道:“寺中用度清浅,这茶是一位施主赠送,香味儿浓厚,很是解渴。”
“有劳师傅了。”单辰逸点点头,放下方才从神龛上拿的一卷佛偈。
单辰逸用杯盖儿拂去上头茶沫,轻呷一口,望着袅袅升起的一抹热气发呆。发了一阵呆,见旁边还有一个茶杯,就倒了一杯茶,递给清虚:“明机小师傅,你也喝一杯吧。”
清虚摆摆手,拒绝了。
“茶叶片片采摘不易,制作工序亦是繁杂。施主您慢用,小僧不敢起这贪念。”
清虚说罢,站起身打扫大殿去了。
一会儿,方丈从外边回来了。单辰逸起身打招呼:“方丈,我来找你,是心中有惑,希望方丈能收留几日,他日疑惑解开之时,便是我离开之日。”
“施主有何疑惑?”
单辰逸指着案上的佛偈道:“方丈,此处有两句我还不太明白,请赐教。”
“哦?”
单辰逸将方才反复念了好些遍的句子背诵出来:“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然而,情爱乃随缘而生,凡世间的男女,一旦踏入情爱这条深河,又有几个能真正放得下?”单辰逸表示不信。他一直在努力摆脱心魔,却是越陷越深。
“如此看来,施主执迷于世间情爱,已到了执迷的地步。”方丈淡淡地道,“若舍掉欲望,四大皆空,则身心清明。”
“这话说起来容易,但我做不到,忧与怖我却都想远离。”单辰逸道。
方丈淡淡地笑道:“老衲方才说过,施主您到了执迷的地步。漫漫人生路,太过执迷其实也是为难自己。”
“我当真执迷么?”单辰逸扪心自问。
“然而大千世界,男男女女有几人不执迷于情爱?”单辰逸自言自语,替自己开脱道。
笑了笑,方丈又道:“施主可曾听过‘千年等待’这个故事?”
单辰逸摇摇头,表示不知。
“这个故事,就是对执迷于情爱之人的一剂良药。”见单辰逸有了些兴致,方丈开始缓缓道来,“有位出身名门、才貌双全的少女,双十年华却未能出嫁,只因没有找到如意郎君。一天,她在庙会上遇到了一个令她怦然心动的男子,然而,场面太嘈杂,那人很快被冲散在人群中。少女十分落寞,每日礼佛祈祷,希望再遇见那个男人。她的虔诚终究感动了佛祖,佛祖道:‘你若想再见他一面,就得舍弃所有,修炼五百年,你可愿意?’
少女执着道:‘我愿意。’
于是,佛祖把少女变成一块石头,躺在山里经受风吹日晒,而且孤孤单单,四百多年都未能遇见一个活人。直到最后一年,一个建筑队的采石工进山,把她加工成一块齐整的条石,运到城里做了石桥的护栏。随后,少女终于见到了那个她等候了五百年的男人!只不过,他仅仅从桥上走了过去,随后又消失了。
佛祖出现在少女面前:‘你可满意?’
‘不满意!’少女摇头,‘为何将我砌成护栏?若是我被铺在桥中央,不就能碰到他了!’
‘想碰他一下是吗?那就再修炼五百年!’
‘可以!’
这次,佛祖把少女变成了一棵树,伫立在一条人来人往的官道上,少女每天打量着路过的人们,每日里经受着从希望到失望的过程。反反复复,日日如此。直到最后一天,那个男人才姗姗来迟。天很热,他看起来很累,他走到树下,靠着树干疲惫地闭上眼睛小憩。少女终于碰触到了他!但是,她不能开口说话,也不能动一动。男人小憩片刻,又离去了。
佛祖出现后,问少女:‘你现在还想做他的妻子吗?如果想,就继续修炼吧。”
少女平静地回答:‘不必了。’
‘为何?’
‘我爱他,但不一定非得拥有他。’”
故事有点儿长,但单辰逸听得很是认真。听后,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殿中佛像,默然不语。
方丈双掌合十,颔首一拜,转身离去。
看着方丈淡然离去的背影,单辰逸眼中的氤氲迷雾也渐渐散开。他准备在此静静地待几日,再来考虑何去何从的事。
坐在寺庙的一角,单辰逸看到多少求神拜佛的人进入寺中,燃香点烛,虔诚朝拜,又带着满怀期盼离开。
日出日落,寺庙矮墙上的凌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转眼就过了七日。
鼻中满是香烛独特的气味儿,手中还是那卷佛偈,耳边是朗朗的诵经声,往日的种种在脑海过了一遍之后,单辰逸愈来愈觉得自己的心更加明朗了。
现在是该考虑何去何从的时候了。京城乃是非之地,若说之前自己是为了有所追求而出山,那么现在,那个追求的目标已经不复存在,还有何理由回京呢?
单辰逸重新想到了方丈说的那个故事,忽然觉得,即便不拥有,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看,难道不也是一种满足么?
就在单辰逸想通了这一点的时候,皓天铭亲自乘马车接他来了。
“辰逸,跟我回去吧!少了你,我们几个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就像突然被抽空的记忆一般。”皓天铭道。
“嗯。”单辰逸点点头,在方丈的清朗笑声中跟随皓天铭踏出了静云寺。
清风阵阵,吹动衣袂翩翩,凌霄花残瓣缤纷如雨,追逐着两个笔挺的身影,消失在风中。
第73章 团圆(本书完)
随着三皇子写给舅父贾桐傲的信传到皇上的金銮殿上, 三皇子在宫中的奠基已彻底被催毁。
之前倒向三皇子这一边的大小官员们,也早在侯爷联合废太子余部的攻势下,釜底抽薪刷去了一半, 还有一半见势不妙, 纷纷表示中立以脱离干系。而江湖势力上的优势亦是荡然无存。此时此刻,三皇子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连同皇后也失宠被打入冷宫。
两年之后,皇上驾崩。留遗诏于天下, 择铭王为皇位继承人。
走过了祭凌, 顾凌, 守凌这些程序之后,宰相与九卿便开始催促铭王登基。礼部立时敲定黄道吉日,各部也开始了准备事宜。
一转眼, 就到了皓天铭登基大典的吉日。天将将破晓,皓天铭就在侍从们的帮助下穿上明黄绣龙纹的衮服,脚蹬上华贵的舄,头上扣着的一顶沉重的头冠令他颇有些受压抑。不过, 一张倾城倾国的脸却傲然闪亮,不知不觉已盖过了头顶的光华。
金銮殿早已被布置得焕然一新,从今往后, 如果不出意外,他的后半生大概要经常在此出没,处理天下大事。
洪亮的钟鼓声骤然响起,将喧嚣压下, 随即,皓天铭听到殿外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公公司徒引在门口顿住,朗声道:“殿下,吉时到了!”
“嗯!”皓天铭点点头。听得太庙方向传来的钟鼓声鸣过三响,这就意味着礼部的官员已结束了祭祀,隆重的登基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在天子仪仗的簇拥下,皓天铭走出大殿,放眼城楼前,身穿朝服的文武百官已恭候在此,迎接新皇的到来。高楚玉、单辰逸等人皆在其中。
城楼转瞬即到,皓天铭走下步辇,缓缓登上城楼。以稳健的步伐走过列队,脸上带着清冷与宁静,不太理会官员们热切目光,仅仅在高楚玉与单辰逸跟前露出短暂的问候式的浅笑。
然而,就是这短暂的一笑,令今日的皇宫立时光辉万丈。万众瞩目中,百官的心也似乎一下子变得亮堂堂;往时的犹豫与不快,也被这笑容冲淡。虽然他们并不清楚,这笑容究竟是为谁。
仰仗美颜即可倾天下,却硬生生以实力征服四方的皇上,百官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心服口服的。
在礼部官员们的陪同下,皓天铭一步步走上台阶顶端的祭坛,开始了祷告祭天仪式。经过燃香三拜九扣的必要礼仪之后,皓天铭的脖子已经给繁杂构造的金头冠压得酸痛,忍不住抬手扶了扶那个沉重物事,小小地活动了一下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