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就应该立刻把自己关小黑屋, 冷静完了再人模人样的出来——他以前都是这么干的。
被易连禾绊住脚步变成现在这样,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可为什么一定要是我收场?
这样的想法一经出现, 霎时间便如野草般疯长。将他的理智和自控力通通淹没。
难道我就不能不管不顾地活着吗?难道我就没有任性的资格吗?
为什么被留下来的那个人是我?
凭什么我要这么辛苦的活着?
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易连禾, 冷声说,“那你进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易连禾被他推开,一愣。
却并非是因为他的话。
谌述刻意冷着脸对他, 可是看起来一点凶劲儿都没有。反而像个强装无所谓的小朋友。
他哭的时候一直咬着嘴唇不愿发出声音, 这会儿变成殷红的颜色,看起来更加柔软。鼻尖也是红彤彤的。眼里还氤氲着泪光, 一滴眼泪挂在下睫毛上要掉不掉。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真正晕成了桃花的颜色。
......怎么会有男人哭都能这么好看。
虽然是在努力表现出一副翻脸无情的样子赶人。易连禾觉得,自己好像能领会到他真正的意思。
“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我现在, 不想被你看见。
“那好吧。”
易连禾点点头,越过他往屋内走去。
干脆得很。
“......”
正当谌述以为自己真的被一个人留在外头吹冷风的时候, 他突然被人从后背裹了起来。
冷风再也钻不透他的毛衣了。取而代之的是源源不断的,熟悉的温暖。
易连禾进屋拿了件oversize的大羽绒服穿上,敞开着从背后拥抱他, 把两个人都裹进去:“这样也看不到了。”
“......易苗苗。”
“嗯。”
他下巴放在谌述头顶, 声音嗡嗡的传来:“我才不走。”
谌述觉得再推开他一次对自己来说真的很有难度。
但是他现在急需发泄情绪。忍耐了几秒后终于还是破功,背靠易连禾迎着冷风不管不顾地哭到打嗝。
面朝冷风,后背却贴着火热的温度,一直熨到心底。
易连禾对着他的后脑勺,偷偷叹了口气。
“好啦好啦。”
他拍拍谌述的后背, 回忆着自己被顺毛的感觉在他头顶施工。
“别难过了啊。”
谌述头发被他揉得乱糟糟的很无奈,却也渐渐平复了心情。两人之间重新静默下来。
“你要不要说点什么?”一片安静里,易连禾问。
“你这两天都没怎么说话。”
谌述吸了吸鼻子,内心充满羞耻感:“我没什么话想说。”
片刻后,他却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反正面子里子都丢光了,他自顾自地解释道,“我其实也不是很难过,就是发泄一下情绪。”
“嗯。”虽然把自己哭成一颗泡菜。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嗯。”但是比小孩子更可爱。
“我......从来都没有觉得她是负担过。”
即使是,但那又怎么样呢?
那是他最亲最爱的家人。就算穷困到要去流落街头,两个人互相陪伴也总比一个人孤苦伶仃强吧?
对于爱的人来说,就算是负担,也是最甜蜜的负担。他甘之如饴。
“她是个很好的妻子。”易连禾想了想,说,“但不是个很好的妈妈。”
或许在她心里,对丈夫的深爱要高于对孩子的责任;又或许真的像她说的,猝然离去是因为不想给自己的孩子负担。
然逝者不可追。
无论她怎么做,都是自己的选择,旁人无可苛责。
“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谌述一字一句道,“到时候见到面,把这一生讲给她听。让她后悔没有亲眼看到我过得多好。”
易连禾点点头,“那我负责在旁边帮你添油加醋。”
“行。”
谌述抿起嘴角,翻过身去用力地回抱他。
如果不是有易连禾,他说不定还会继续压抑着自己,假装出若如其事的样子。
然后在无人知晓的内心深处,徒然作茧自缚。
他是有多幸运,才能遇见这只苗啊。
易连禾在他后背来回抚顺,一下轻一下重的很不熟练。
但是效果很好。那些十数年来郁结于心的怨念,似乎都在这样笨拙又温暖的动作下渐渐消散。
谌述脸颊贴着他的胸口,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安定。
再也不是那些自欺欺人的平静。这一次,他觉得自己真的有勇气把接下来的人生好好地走完。
“你干嘛要对我这么好?”他闷声问道。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给你。”
“不用还。”易连禾说,“既然给你,那就是你的了。”
“反正你对我好,我也没想过要还回去。”
屋内的倒计时已然到了最后阶段。电视上的人们大声地数出三二一,钟声被敲响。远处,烟火砰然绽放。
漆黑单调的夜空刹那间变得五光十色。
“零点到了。”
易连禾抱着他转了九十度,让他把脸露出来,“你看。他们的烟花比我们的大多了。”
“......”
你一仙女棒跟人家蹿天大礼炮有什么可比的。
谌述也抬起头,望向远方,那些色彩斑斓的花朵就也绽放在他眼底。
每一年都有。却是他数十载间从未留心观赏的景象。
真好看。
谢谢你陪我过年。
他在心里默声念道。
谢谢你在。
我真的很开心。
时岁更替,这是全新的一年。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易苗苗?”
“我在这儿。”
“我们一直在一起吧?”
“好啊。”
易连禾毫不犹豫地接下话,顺势补充一句,“那今天晚上也一起睡觉吗?”
“......”谌述彻底被他逗笑。
只听到了笑声,他又不死心地追问:“好不好?”
谌述没有回答,微微踮起脚尖主动亲吻他。
易连禾花了半秒反应过来,立刻低下头去,加深了这个吻。气息交缠之间还在执着地问,“......好不好?”
谌述迟迟不答。一直到重新抢回主动权,才含着他的唇瓣模糊地笑道,“嗯......”
“好。”
**
次日早上,易连禾皱着眉头勉强睁开眼。
窗帘被早早拉开。晨光透窗而过,亮得刺眼。他举起手挡了挡,视线落在玻璃窗的一角。
那是前几天谌述用红色水彩笔涂满整张纸,剪成的一个小小的“苗”字。旁边是易连禾剪的“述”,相比之下有点歪歪扭扭的。还是被重新剪了好几次,拼凑起来的成果。
易家祖传的动手能力奇差,易连禾也未能幸免。右上角的一点总是一剪就断。他试了好几次都失败,最后无奈地放弃,单独剪了一个点贴上去。还强行催眠自己那是跟整个字连在一起的。被谌述嘲笑了好久。
小小的两团剪纸被当成窗花贴在玻璃一角。窗外雪花扑簌簌地落下来,红白相互映衬很是好看。
......下雪了?
易连禾清醒过来,猛地坐起身。这才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好大的床凉了半截。
“你怎么才醒,”谌述听见动静,叼着牙刷过来掀他被子,“快快快,赶紧起来。”
“......干嘛?”这种天气不就应该窝在床上当咸鱼吗?
“昨儿晚上怎么说的你忘了。”他跑回卫生间吐掉泡沫。隔着不远的距离,大声提醒道,“今天回家拜年!”
大年初一,家里门铃早早响起。
易连溪打着呵欠去开门,心里纳闷哪路亲戚来得这么勤快。
门一打开,目瞪口呆。
“......你们??!”
“早。”
谌述拍了拍头顶的雪花,顺便拉下身旁易连禾羽绒服下卫衣的连帽,拂去他肩膀上的积雪。
两人穿着款式颜色都接近的羽绒服,并排站在门口。英俊挺拔的样子,连笑起来的弧度都很相似。
易连溪一瞬间觉得自己看到了传说中的夫妻相。
夫夫......相。
易连禾胳膊上挂的,怀里抱的,满满当当都是买来拜年的礼物。谌述却只轻轻松松地提了个礼品袋。
他拽了拽易连禾的袖子,笑着说了句,“新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