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大理寺总是光线不足的样子,李可穿了一身官服,神情淡淡的,有一种出尘之感,倒像是阎王殿里坐了一尊菩萨,我想到这里,不由在心里描绘了那幅图画,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李可抬头,那双眉毛下的眼睛看上去略略带了一点慎怪,道:「晋王无事,下官可以给你挑两本书瞧瞧。」
我一听书,立刻摆手道:「要不得,要不得,我昨个儿瞧书瞧得眼都疼,今日要歇歇。」
李可微微一笑,也不以为意。
我仔细想想,李可真是有不少长处,可其中最大的一点就是他从不勉强别人,这一点长处跟本王倒是有那么一分两分相似之处。我想到此处,哈哈一笑,道:「亦然,本王找着知已了。」
李可举手研墨,淡淡地道:「是失而复得的那位吗?」
我一愣,方才转过神来,先是一滞,但随即一喜,道:「亦然,你是在吃醋么?」
李可抬头,脸色沈了下来,好端端的一张白玉的脸突然布满了刹气,我一时有一点懵了,只听他冷冷地道:「晋王,李某虽然不过是一小小的探花,但却也不是一个可以由得别人调笑的人。」
我连声道:「亦然,我决无调笑你的意思。」
李可脸这么一沈,随即似乎想到与我这浑人较劲多没意思,自嘲笑了一下,便不再理会我,我见他气消,立即接过墨块,讨好的替他研起墨来。
我边磨边道:「亦然,你信不信,我现在心里最想的就是这一刻能这么长长久久下去就好了,我宁可一直在磨墨,而你一直在写字。」
李可的笔一顿,虽然随即又提笔写了起来,我看着那朵凝在字面的墨花,心里微微一笑。
夜里元宝给我加了一床被子,又添了一个火炉,我皱眉道:「你嫌你王爷火气不够大么,要弄得这么热燥。」
元宝道:「王爷,今晚大寒,可能降雪,明儿不知道又要冻死多少路人,今晚你多盖一点,防着晚上骤然大寒,病了就不好了。」
我拥着厚实的被子,看着窗外,心里忽然想起了住在西郊的皇n_ain_ai,不知道她现在的下人知不知道今晚要大寒降雪。这么一想,心里就像是放了一只猫一般,挠得我五脏都难受。
也许是念着便会来什么,半夜时分庄仲庭再次不期而来。
「皇太后病了。」
我大吃一惊,道:「皇n_ain_ai怎么会病,她不是有人伺候的么?」
庄仲庭冷笑了一声,道:「寄微,你说这话好对不起你父王给你留下的字,皇朝里的人情冷暖,你不知道么,听说皇太后是生生冻病的。天气这么冷,她住着那么大的屋子,居然连一个火盘也没有!倘若不是她的贴身宫女秋娘拼死夜逃出来送信,我们这些人恐怕连太后早薨了都不知道!」
太后病了,我缓缓地在窗前坐下,看着热融融的屋子,想到一个年事已高的老太太在一个寒冰的大屋子里瑟瑟发抖,我心里便是一阵抽紧。我抬手头道:「你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
庄仲庭怒道:「寄微,你还要想?!等你想好了,只怕太后也要不成了!」
我无力地道:「你要救太后,无疑是要在紫寻口里拔牙,无论如何要想好,否则只怕要中圈套。」
庄仲庭冷笑了一声,道:「寄微,你拿这个借口还想搪塞我多久,我可以告诉你,根据宫中密报,紫寻最近根本无心政务,已经有密旨要求组一个可以临时摄政的内阁,而且差人几次下江南,看上去他的游心可比其它的要大多了。」
紫寻要下江南,我心中一喜,二哥到底还是出手帮了我一个忙,这个时候除了他,谁又能把这头笑面虎诓到江南去呢?我腾地站了起来,道:「好,我们就找个恰当的时候动手。」
庄仲庭见我终于松口,大喜,他微有一些哽咽地道:「元氏兴亡都拜托你了,寄微。」
我听了,长叹了一口气,道:「表哥,你还把我当是一个玩世不恭的王爷吧,我要去救的仅仅是我的n_ain_ai,不是用来振兴元氏的大人物。」
庄仲庭也微微叹息了一下,道:「寄微,你总是想要置身事外,又总是被牵涉其中,总要去做言不由衷的事情,也许整个西夏皇朝里,最不自由的就是看似最自由的你。报歉,寄微。」
我抬头与他相看一笑,道:「这世上,谁又能真得能独善其身呢?!」两人这么一对视,似乎都回到了童年,池塘柳树下山盟海誓的那一瞬,满心的相知与相信。
我转过了头,道:「我这府里也复杂的很,表哥以后倘若不是必要,就不要来了,有事我会留下信号给你会面。」
庄仲庭良久不言,我转回头,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屋里唯有碳火点点红光,哪里还有他的踪迹,我微微一笑,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这世上有一些人,错过了一次,便终身错过了,有一些人错过很多次,却终是能在起点相遇,大概这就是缘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