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争(出书版) 作者:彻夜流香【完结】(45)
灰衣尼姑连眼皮都未抬,双手合十,道:“山上皆是清修之人,出家人四大皆空,世人都是家人,家人亦是世人,贫尼岂可相扰了出家人的清修。”
年青人一笑,翻手递了一锭银子,道:“这是我等的香火钱,还请相烦代为转达。”
那灰衣尼姑接过了银票,方才抬起眼帘叹气道:“你等来晚了,这原氏纳兰十多年前便死了,尸骨也早被他的兄长取回,这几年关心她的可真不少……”她捏着银票,脸上露出一丝诡异之色,欲言又止。
当前的年青人使了个眼色,手下又塞了一张银票过去。
灰衣尼姑顿时双眼发光,悄声道:“这事你们算是问着人了,十年之前我还没当庵主的时候,曾经是老庵主跟前侍茶的,这原氏的孩子是原家送过来的,我们庵主收了他们一百两纹银,原家却不是要庵主好好招待那小孩,只说那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怪物,原家送来是任其生死。哪里知道这孩子天生体弱多病,送来没两天就死了,倒也算逃了一难。”
“怪物?!”年青人脱口道。
灰衣尼姑掩着唇笑道:“天生石男,既不是女的,可也不算是男人。”
年青人不禁面面相觑,连忙告别老尼匆匆下山。
山脚下,一身骑服的女子叹了口气,道:“来晚了。”
旁边一个女子额头上抚着一条丝帕,娇俏的模样里却透着几分尖厉的表情,她咬着牙道:“公主,我早跟你说过了这女人不是好东西,偏生你跟子卿要怀疑,原家上下都死绝了,知道子卿的生辰不难,清楚纳兰生辰的除了我便只有这个女人。她连子卿都能出卖,原家在她的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瑞安脸露忧色,叹了口气道:“只能快速报于原夕争知道。”
千里飞鸽传书,原夕争的生辰之日还未近晚,楚因的手中便接到了试探的结果。
那张纸条缓缓在楚因的掌心中揉成了团。
原夕争在自己的院里提笔写字,东方景渊是一能干之人,他的到来使得原夕争一下子变得不再那么忙。楚因也似乎突然间刻意地不再给他很多的事去做,所以原夕争就变得很闲。
汤刺虎他们虽然知道原夕争很得梁王的信任,最初的见面也实在印象深刻,可是原夕争似乎总是跟他们隔着一层,很难令人靠近。原夕争既不会跟他们一起喝酒,也不会与他们厮混,汤刺虎每次相邀都被原夕争客气冷淡地回绝了。
汤刺虎最初心里认为是原夕争自恃贡生,看他们这些大字不识一筐的兵匪们不起,可是东方景渊这个文生来了,原夕争一样与他离得远远的,汤刺虎不免认为这个原先生也太故作矜持了一点。汤刺虎是最早投靠楚因的人,再加上他为人豪爽,所以颇得后来武将的信赖,他对原先生有腹诽,其它人便也不由自主地对原夕争有一些看法。
原夕争的门前便鲜少再有访客,而在他屋里的随从们看来,原先生似乎也并不是很在意。楚因几乎用一种旁观者一般冷淡又无动于衷的态度看着原夕争疏离在自己的势力之外。
曾楚瑜有一次替他更衣的时候,埋怨道:“子卿这是怎么回事,汤刺虎拿下了六山匪首,庆功宴他都不去参加,我听青湘说武将们都很不满,觉得子卿很是看他们不起!”
楚因淡淡地道:“那是你不明白子卿的用意。”
曾楚瑜抬头,见楚因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道:“子卿用这种方式来提防自己卷入我的帝业太深。”然后曾楚瑜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寒光,只是很快那道寒光便没入了楚因那双深如墨滩的双眸之中,了无了痕迹。
曾楚瑜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纳兰确实已死,但她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会有一种欣喜。那种开心便如当年得知原夕争从卧龙谷返乡,她伫立在村头努力向前望去,少年勒住了马,朝她微微一笑道:“楚瑜,对么?”
她的心便随着那笑渐渐地漾开了去,尤如那春光慢慢地铺陈开来,便再也收拢不回去。
她喜欢的人,不是那个幼小陪伴她长大的原夕争,而是那分柳而来,如同骄阳的原夕争。
曾楚瑜端着参茸蜜枣汤,款款地向着后院走去,原夕争屋里的仆佣见是王妃到来,急忙去回原夕争。
“不妨事。”曾楚瑜和气地笑道,倘若没有必要,她依然还是愿意让人以为她不过是一个x_ing子温存,胆小不经事的女子。
“王妃娘娘。”原夕争与绿竹从屋里走了出来行了一礼道。
“子卿哥哥,天气冷得紧,我给王爷熬了一点参茸蜜枣汤,顺便也给你端来一碗。”
原夕争微微一笑道:“多谢娘娘。”
绿竹接过青湘手里的托盘,曾楚瑜见原夕争的神情有一点冷淡,略一沉吟道:“子卿哥哥,今天是你的生辰,王爷已经吩咐厨房为你设宴,可有特别想吃的么。”
“娘娘费心了,子卿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曾楚瑜略略有一点尴尬,道:“子卿哥哥不是最爱吃裙边馄饨么?楚瑜今天就给子卿哥哥做一点如何?”
原夕争淡淡一笑,道:“家婢已经给子卿做上了,怎敢劳动娘娘千金之体?还请娘娘无需再为子卿多费心了。”
曾楚瑜脸色一变,她转身道:“青湘,你去这边的小厨房看一下,可有懈怠之处。”
青湘是何等乖绝的人物,连忙速速退去。
曾楚瑜要跟原夕争见面,她真是巴不得不在场,以免殃及池鱼。
“子卿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对楚瑜不满?”曾楚瑜泫泪欲滴,道:“你从来没有对楚瑜这么冷漠过。”
原夕争淡淡道:“娘娘这是说哪里的话,娘娘是千金凤体,子卿自然也对娘娘恭敬有加。”
“你是不是觉得楚瑜很多天没有来看你,所以责备楚瑜。”曾楚瑜转了一个身,轻轻走到原夕争的身边,一双秀目直对着原夕争道。
原夕争直视着曾楚瑜的眼睛,那双眸子蒙着水光,略带了一点委屈,最后倒是原夕争转过了脸,微闭了一下眼睛道:“娘娘何出此言,你我虽有兄妹情分,但到底男女有别,即便是娘娘不说,子卿也觉得这才合乎常理。”
曾楚瑜没有说话,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原夕争俊秀的侧脸上,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良久,曾楚瑜才略略抽泣了一声道:“子卿哥哥,你说你会保护我的,我娘不过才走了一年都不到,你便也要抛弃我了么?”
她提及那个温婉,对原氏这对双胞胎总是充满爱怜的顾姨,原夕争的眼神不禁一阵闪烁,这个时候曾楚瑜朝着原夕争的怀里扑过来,哭道:“子卿哥哥。”
曾楚瑜还没扑到原夕争的怀中,就被一双手牢牢地扶住了,她隔着原夕争的身体仅仅只有数寸,但这个距离却仿佛成了天堑一般难以逾越。她两条胳膊被原夕争细长的手指紧紧地握住,力道之大几乎握断了她的臂骨,曾楚瑜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根本无法动弹。原夕争的眼睛看着她,眼神微带了一点伤心,但更多的是冷漠,那眼中冰冷如铺天盖地的冰雪将曾楚瑜整个人都淹没了。
“娘娘,你熟读女儿经,想必深明夫为妇纲,家人如何,朋友如何,在娘娘心中值几何?”原夕争的话语虽然说来平淡,但语调逐渐加重,曾楚瑜几乎从那从来笑语盈盈的眼眸里看到了杀气,她浑身颤抖着,脸苍白如纸。
有那么一刻原夕争的脑海里便只有在火中飞舞的原村,汪涵怀里那枚沾染有夏枯Cao气息的玉珮,那是原夕争为经常会害头痛病的曾楚瑜特制香囊的气息,还有楚因对自己的生辰那么迅速的反应……这一切一切令原夕争不敢置信,但那种怀疑便如毒蛇一般,在自己的心中吐着冰凉的气息,令人有一种冰冷的恐惧。
而就在原夕争心中杀意突起的那么一瞬,仿佛有一个温和的少年在原夕争的脑海中泛起,他握着自己的手道:“我把楚瑜也拜托给你,请你让她幸福。”
曾楚瑜只觉得几乎捏碎了自己的胳膊突然一松,她喘着气听着原夕争冷淡地道:“娘娘,王爷是你的夫,自然也是你的天,有他的保护,你已经不再需要子卿这个外人。至于前尘旧事……你我的缘份,就到此吧。”
原夕争一回头,喊了一声:“绿竹。”
绿竹连忙奔出,原夕争微笑道:“娘娘有一些不太舒服,你送娘娘回去吧。”
绿竹应了一声,曾楚瑜挺直了胸膛,冷冷地道:“不用了。”她回头深深地看了原夕争一眼,然后提着裙子依然款款而去。
“小少爷。”绿竹看着静静站在院中的原夕争,小心翼翼地道:“你为什么要跟王妃翻脸?”
“绿竹,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花,它长大了会变得面目全非。你都不知道这个过程是什么样的,但是原本天地间钟灵神秀的一株Cao突然之间会令你觉得恐惧,因为它会将人连皮带骨吞下,还能迎风吐着花蕊对你笑。”
绿竹打了一个哆嗦,道:“那是什么花啊。”
“食人花。”原夕争淡淡地道。
原夕争继续回屋写字,绿竹就算再笨也知道自家的小主子不开心,自然不敢唠叨。
青湘追上了慢慢向前走着的曾楚瑜,搀起她才发现曾楚瑜的手冰冷满是汗,而且在不停地颤抖。
“王妃,你发现什么不对了没有,原夕争到底是不是原纳兰假扮的?”
曾楚瑜有一刻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完了青湘的问话,她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青湘的脸上,那目光中的y-in冷让青湘吓得双足发软,深悔自己不该多嘴。
“子卿对我起疑心了。”曾楚瑜说这句的时候,青湘觉得握在掌心里的手突然不再颤抖了,曾楚瑜的背挺得很直,她微微一笑很甜,然后道:“也许这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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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吹弄着楚王宫外的红灯笼,仆佣们流水一般穿梭于楚王宫高高的台阶上,白色布袜在墨玉似的大理石地面络绎不绝地流动,掌中的珍酿佳肴白似琼玉,绿似翠环,令人垂涎欲滴。
“东方先生您辛苦了。”楚因瞥了一眼檀香酒案上的酒菜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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