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 作者:priest【完结】(54)

2019-05-12  作者|标签:priest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强取豪夺


那他……是谁呢?
他像是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几步就蹿上一棵高高的大树,有人在下面喊:“别闹了,快下来,会摔了的,我不吃果子了!”
他说你笑一个,那个人就咧开嘴给他笑,他嬉皮笑脸地说媳妇啊,你笑的真好看,那个人也不训斥他油嘴滑舌,只是拉过他的手,一起跑到更远的地方。
施无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可是什么也触碰不到,他于是焦躁起来,五脏六腑像是被火苗烧着,撕心裂肺地疼。
这是我做的坏事太多,死后被下了油锅么?施无端烧得迷糊,乱七八糟地想着,有人替他擦着身上和额头,他情不自禁地想把自己蜷缩起来。
“我难受……”
正给他喂药的李如霜看见施无端的嘴唇动了几下,就停了下来,叫过一边的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说道:“你瞧他是不是在说什么呢?”
这姑娘也是个可怜人,娘亲早逝,爹也刚才害病死了,便独自一人,卖身葬父,可是这样的乱世里,一个大姑娘又能值几个钱呢?
也算她有运气,正好碰上李四娘听说施无端出事,将军务交与孟忠勇,自己带卫兵赶回来,途中见她生得不错,人又勤快善良,便收了做个贴身人,取名唤作兰若。
没想到施无端竟伤成这样,正好兰若有了用武之地。
施无端被白离几乎一箭穿心,然而大概毕竟是隔着“镜子”,白离的箭失了几分准头,擦伤了一点心脉,然而到底伤了肺腑,凶险非常,隔了几天,竟发起烧来。
兰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跪下来仔细贴在施无端耳边,听了半晌,说道:“四娘,我听六爷说的是‘难受’,还一会叫师父,一会叫一个人的名字,听着像什么‘丽’,是个什么姑娘的名字么?”
李如霜怔了片刻,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药碗递到兰若手里:“你给他把药喂进去,喂不进去就掰开他的嘴强灌。”
“啊?”
“放心吧,这点伤他挺得过来。”李如霜站起来,脸上一点说不出的担忧神色稍纵即逝,她转过身去,悄悄抹了一把眼角的眼泪,然后打开门。
只见一只常年见不到几天清醒的大肥兔子正蹲在门口,一双黑豆一样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房顶上还有一只五彩缤纷的大鸟盘旋。
李如霜让开房门,她不确定这兔子是否有足够的灵智,听得懂她的话,只说道:“进去吧。”
一兔一鸟便都挤进了屋,翠屏鸟叫了一声,安静地站在床沿上,兔子眼巴巴地蹲在床底下,艰难地抬起它那肥得没有脖子的脑袋。
李如霜便俯下身,将兔子抱了起来,放在了施无端的床上,兔子看了她一眼,迈着小短腿,钻进了施无端的被子里,用脑袋拱出了一条小缝,柔软的毛蹭着他的手。
施无端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一样,手指轻轻地挣动了一下,似乎安静了些,不再说胡话,眉头也散开了一点。
不知是不是兰若的错觉,她忽然觉得那兔子的身体里仿佛装着一个人的灵魂似的,眼神里有那么多的温柔。
李如霜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些东西倒是有情有义,整日生活不过吃喝拉撒,眼里只见那么一个人,没有谁逼着它们要如何如何,便是比人还要容易从一而终。”
兰若并不接话,她心里隐隐一动,看着躺在床上这个眉目清俊而面色憔悴的青年,心里竟觉得有些怜惜起他来。
又过了半个月,烧一会好一会的施无端终于第一次睁开了眼。

第五十章 心思

施无端突然睁开的眼正好和兰若对上,兰若吃了一惊,她第一次看见这个人的眼睛,只是觉得他的眼珠很黑很深,不知是不是伤病的关系,乍一看有些暗淡,然而细看,却又不是,他仿佛连眼中的光华都比别人埋藏得更深一些似的。
六爷长得怪俊的,兰若这么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脸突然有点红。
她并不像普通的小丫头一般大呼小叫,只是飞快地倒了一杯水,小心地扶起施无端的头,低声道:“六爷想必口干,先喝碗水,奴婢马上去叫大夫和四娘来。”
施无端也不知听见了没有,定定地看了她一会,看得兰若心里有些发慌了,这才慢慢地垂下眼,就着她的手喝了大半杯水。
兰若扶他躺好,一直蜷在他怀里的兔子冒出头来,顺着床沿爬过来,在施无端的颈窝处轻轻地蹭了蹭,施无端垂下眼看着它,虽然动弹不得,表情却柔和了下来,嘴角露出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消瘦了不少的脸颊上露出一个小酒窝来。
兰若不小心瞥见,忙转开视线,心里想道,这位六爷若是肯对着哪个女人这样笑,恐怕别人海角天涯也愿意随了他的,古人说长得好看的女人是祸水,原来长得好看的男人也是一个样。
施无端是个十分好照顾的病人,吃药从来不用人费事,脾气也不差,没什么事,躺在床上一整天也不见他心烦,大夫怎么说他便怎么做,自打他清醒以后,兰若便再没有听过他喊一声疼,说一句难受,如非必要,也不大麻烦别人,能说话了以后,也只是嘱咐了她一句,别忘了喂他的鸟和兔子。
兰若觉得六爷好像有想不完的事,往那里一坐,抱着兔子,也不言声,便是一整天,仿佛发呆似的想着什么事,只有四娘他们来探望他的时候,才会打起精神,多应付上几句,还有一些其他的大爷们也想来看他,据说那些大爷们都是修道之人,个个都是大大的有本事的,却也都被四娘和大夫以不让他劳心费神,给拒之门外了。
只有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夏大爷偷偷地进来过一次,对着六爷唏嘘了半晌,与他说了些闲话和眼下大爷他们的动向,临走,还犹犹豫豫地叫住兰若,迟疑了半晌,才一咬牙一跺脚,从怀里摸出三钱银子,嘱咐她拿着,多弄些六爷喜欢的新鲜水果来与他吃。
回头便听见六爷在床上笑出了声,他胸口上有伤,也不敢用力,便像憋着什么似的,眉目弯弯的,好看极了,说道:“千金易得,夏掌门一个铜钱难求,今日我竟能使着夏掌门的银子,实在是三生有幸。”
把姓夏的抠门大爷气得抬脚便走。
兰若是个会照顾人的,她爹娘具是染病而死,都是她一手照料,向来是个病床前的孝顺姑娘,虽然年纪不大,却身世坎坷,难得沉稳,又是个实心眼的,承着李四娘的恩,便尽心尽力地照料施无端,因了施无端一句话,连兔子和翠屏鸟一并照顾得很好。
再加上施无端毕竟年轻,自幼玄宗长大,修道之人本来便比寻常人身体好些,过了十几日,已经能自己坐起来,多说些话了。
他一能稍微活动,便央了李四娘将每日军报呈递上来与他看,从前下一步如何部署,如何安排,商会资财等等运作大都经他的手,虽然顾怀阳写信严令施无端好好休养不得c-h-a手,他还是忍不住啰嗦些事,每日只能将自己想说的话极尽压缩,叫李四娘代笔呈给顾怀阳。
李四娘按他说的,将要写的信整理好,只听施无端忽然又补充了一句,说道:“等等,四娘,先不要收起来,再与我填上一句,叫大哥万万不要将劝降的使者扣下,先整顿蓬莱东岳等地,答应着议和,拖上一段时日。留下些人即可,叫大哥与三哥先撤出来。”
“怎么?”李四娘问道。
“我前些日子派去西北的人给带了信回来,那边在征兵征粮,恐怕这回我们在大周山的动作是真叫颜甄忌惮了,大哥眼下在东岳之地,虽易守难攻,然而万一被围,也不容易突围,只怕到时候朝廷将我们的人手切断,便再难联系到了。”
“你派人到西北做什么?”李四娘奇道。
施无端声气不高地说道:“西北这些年年景一直不好,闹事的人很多,朝廷赈灾款拨不出,只得令民间商人往西北运粮……”
李四娘唯恐他多说话,立即打断他道:“是了,是去年下的法令,运粮逾五十石者,后代可免商贾籍,子侄也可参加科举入朝为官,运粮逾百石者,朝廷自有封赏,你是叫商队混进去了么?”
施无端笑了笑,低声道:“朝廷做的不过没本的买卖,所谓封赏便是公然卖官鬻爵,反正皇上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写封圣旨盖个龙印的事,也不值什么,每年俸禄也不过那么一点,便些大户便真甘心给他吃,岂不两全齐美。”
李四娘笑道:“颜甄这倒是个名利双收的法子。”
正这当,有人轻轻敲了敲门,兰若在外面轻轻柔柔地叫道:“六爷,换药了。”
李四娘忙收了书信等物,笑道:“快进来吧。”
她看着兰若娴熟地扶起施无端,一边换药一边低低地叮嘱着什么,她十分知道自己的本分,只觉得这些都是自己该做的,便是解开施无端的衣服换药,也并不扭扭捏捏。反倒是施无端,虽然一直是由兰若照顾着,毕竟她是个姑娘家,他又伤在胸口上,换药的时候多有不便,总是觉得有些局促。
特别李四娘还在屋里,施无端忍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道:“四娘,你……你先出去。”
李四娘虽然平时言语温柔,也是个砍人如切菜的,连害怕也不知道,哪里能领会施无端这伪君子真流氓的害臊情怀,便老神在在地抱着双臂站在一边,笑道:“你不怕兰若看,难道就怕我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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